畢業一年之後，在學校食堂排隊買飯的感覺刹是奇妙。
     都說學校食堂是人間一朵奇葩，但在社會上工作兩年後，誰都會發現，還是學校大鍋飯好啊，起碼從價格上來說。
    我買了土豆燒肉和茄子，喬鋒已經占好空調邊的位置，小默排最後，像個大款依次給我們刷飯卡。
    天氣熱得煞人，喬鋒挑了個好位置，前麵是空調，右邊是朝陽的窗戶，額頭被冷風吹得發抖，太陽穴又被曬得冒煙，各種淩亂。
    喬鋒默默起身，不厚道地把立式空調的葉片兒掰向天花板。
    小默在我對麵坐下說：“我們學校的紅燒肉很經典，嚐嚐麼？”
    喬鋒回來坐在我旁邊說：“辣子雞也很對味，試試看？”
    小默說：“辣白菜有飯點水準，吃一點。”
    喬鋒說：“西紅柿炒蛋至少也有路邊攤水準，別客氣。”
    於是小默一勺子菜，喬鋒一勺子菜，小默一勺子菜，喬鋒一勺子菜……全都堆在我的碗裏。
    我欲哭無淚地發現，已經完全看不出自己原來買了什麼。
    “好了，夠了，你們讓我怎麼吃？”我一左一右攔住他們兩個。
    喬鋒說：“都說了別客氣嘛親，就當是六一禮物的回饋啦。”
    小默說：“看起來不是挺好吃？來給我照個像……”
    我攔住他手機的鏡頭：“別……不覺得這個形象欠佳……”
    “再不佳的形象也是我們的愛。”喬鋒二話不說把勺子伸進我的餐盤，嘩啦嘩啦一頓攪拌，菜和飯混在一起。
    嗯，挺華麗地蓋澆飯。
    小默說：“給它取個名字吧，叫雜燴拌飯？”
    喬鋒說：“就是雜燴拌飯，是不是很棒？”
    我已經懶得理會這兩個自娛自樂的家夥，任由他們撈著手機鏡頭對著雜燴飯一通擺弄。
    不過這盤東西看著亂七八糟，吃起來味道道還不錯……一個人吃到三個人分量的食物，自我安慰一下，感覺值了。
    我竟把那盤亂糟糟的食物一點不剩地吞了下去。
    他們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頗有一種想每次都用這個招待我的樣子。
    我們在食堂門口道別，喬鋒要回禮堂繼續工作，小默暫時沒事，我自願陪他回寢室。
    “三點彩排……兩點半之前出現。”喬鋒說，“記得帶上你那套綿羊裝。”
    小默做了個OK的手勢，把頭轉向我。
    我說：“回寢室睡個午覺？”
    他搖頭：“很撐，蕭大哥陪我散會步？”
    我答應了，兩個人調轉方向，往食堂後麵走。
    食堂後麵接近學校邊緣，有一大塊草地，再過去就是護校河，水流很緩，河麵看起來也不深，河邊種著一排水杉，水杉後隱隱約約有磚瓦房，拉起鋼絲，掛著一排員工服，大概是員工宿舍。再遠一點的房子，屋頂冒著濃煙，應該是鍋爐房。
    我和小默就沿著河流往前走，腳下踩著不平整的石磚路，河流另一邊是一排柳樹，隻是夏天的陽光太盛，它的葉子已經掉光，光禿禿的枝椏可憐地在風中搖擺。
    小默走在靠近河岸的內側，我走在外側，兩人皆是不語，就慢慢地走著，如果再牽個手，就有點像大學裏閑散在各處的情侶。
    氣氛很安靜，頭頂上有蟬鳴。
    我沒話找話：“聽說你們晚上cos喜羊羊？”
    小默說：“嗯。”
    我說：“很有喜感嘛……我是說，怎麼想到cos這個？”
    小默說：“得挑個大眾喜聞樂見的。”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發現完蛋，接不下話茬了，悶騷就是苦得一比。
    小默竟也奇跡般地沒有吱聲，折了一根柳樹條子劃拉著河邊的圍欄，目光遠遠地停留在河對岸的葦草叢裏。
    話嘮孩子突然悶下來，麵無表情，目光飄渺，嘴角微微下垂，眼睛裏還帶有昨晚熬夜的疲憊，我的心立刻焦灼無比。
    卻又不會和喬鋒那樣挑起愉快的氣氛，心裏焦躁難安，外表上卻道貌岸然地平靜，緩緩地跟著他散步，想開口問卻不知從何問起的感覺快讓我抓狂。
    沿河的小小一段路很快到了盡頭，麵前是一個大廣場，正中午，裏麵沒有多少人。
    小默繼續向前，在廣場前麵的石階上坐下，麵朝護校河發呆。
    我在他身邊站了一會，抓抓頭發，也在他身邊坐下。
    石階被陽光灼得發燙。
    他卻毫無感知那般，抱著雙膝，把下巴埋在手臂裏。
    我天人對戰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小默，很累麼？”
    小默像剛意識到我的存在，啊了一聲，轉頭看我。
    我又艱難地說：“……是不是不開心？”
    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隻是把頭扭回了原處，微微縮了縮身子。
    我確定了，他一定有心事。
    他一言不發，隻是抱著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的樣子，讓人的心抽緊了，又是艱澀，又是柔軟無比。
    “沒事。”我說，用我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柔軟語氣，“沒事了，小默，開心點。”
    我想把他捧在手心裏，精心地嗬護，耐心地保護，想讓他擁有至高無上的快樂，想讓他成為那個每時每刻都毫無憂慮的幼兒園小孩，想讓他遠離所有一切的傷害和痛苦。
    他什麼也沒說，卻讓我的心難能地痛。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心情，可以為了另一個人的表情，難受地無法自拔。
    我好想把他摟在懷裏。
    小默終於開口：“蕭大哥，你什麼時候走？”
    我說：“咦？”
    他說：“你來成都出差麼，要回去的吧。”
    我脫口而出：“不回去了，小默，我和老板說好了，調職到這裏工作兩年。”
    小默愣了愣，稍稍直起了身子，過了一會又垮了下去：“那……兩年後還是要走吧？”
    我說：“你不想讓我走？”
    小默把臉埋在臂彎中，小聲道：“我也不知道……蕭大哥，你給我的感覺不一樣。”
    陽光直刺我的眼睛，我有點繃不住臉上的笑意：“什麼不一樣？”
    他想了很久：“感覺很舒服？在你這兒可以隨便小孩子，你也不會嫌棄我？還是……”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總之你不一樣，你和喬哥都不一樣。”
    也許身為一個名coser的感覺比想象中累很多，也許cos圈真沒自己想的那麼單純，這孩子或許早已嚐盡人間冷暖，早已疲憊不堪。
    我真心為自己與他的相識感到慶幸。
    為他的褒賞而受寵若驚。
    為他寂寞難過的表情而心痛不已。
    我一直以為自己對外界的感情平平淡淡，沒有大喜，亦不存在大悲，然而現在我才知道，那是因為過去的二十二年，我沒有愛過別人。
    那是愛人，才能激發出你深藏在胸腔中的一切情感，快樂的同時有傷悲，寂寥的同時還能竊喜。
    在這一刻，我確定了，我愛他。
    我愛周小默，除去父母至親，他是我二十二年來唯一愛過的人。
    然後我說：“小默，我不走，如果你想讓我留在四川，我就一直留在這裏。”
    小默搖搖頭：“蕭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別為了我放棄你在家鄉闖下的事業。”
    我笑道：“你傻麼，我才畢業多久，最多也是個混飯吃的，在家鄉能闖下多少東西？大不了我來成都，重新闖一次。”
    小默轉過頭，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裏麵充滿質疑。
    我忍不住摸摸他的頭道：“別亂想，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說是自願留下的，可以麼？”
    小默還是不說話，看了我好久，輕聲說：“蕭大哥，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