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仍是一副不鹹不淡漠不關心的樣子，媽媽更加來氣了，上前一步提起她來就推搡出了門外，一直拉扯到樓梯口，用力推了下去。
    天旋地轉間，她望見的是那群無恥女人的冷笑與冷漠。身體與台階不斷急速的重撞，不僅沒淹沒了她的理智，反倒使她更加清醒了。
    若能就此清醒的死去，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一路滾落到廳堂內冰涼的平地上，直到一雙穿著紫菱鑲銀的華貴靴子前，她抬起血流如注的頭，看到一張邪肆放蕩的風流嘴臉。
    那大老爺用扇麵挑起她血跡斑斑的下巴，皺眉看了一刻，向著自樓梯上下來的鴇母笑道：
    “媽媽，你這個女兒可是剛烈的很，要是我將她帶回府上，她天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將上下攪得不得安寧，我這一千兩銀子豈不是百花了？”
    柳如蘭這才發現他身後的侍從們抬上來一個大箱子，一把打開，滿眼白花花的銀子，令在場之人無不發出驚歎之聲。
    媽媽是要把她賣了。
    這些年，邊關小國蠢蠢欲動，侵犯不斷，旬國子民人心惶惶，戰亂之年，誰還顧得上人情交誼，唯有手中有錢，才是立足之本。
    當此時，媽媽笑花了臉，一步三搖地走過來，柔媚笑道：“瞧大爺說的，我這個女兒啊，平日裏可是溫柔乖巧的很，這兩天跟我鬧脾氣使小性呢，直埋怨我遲遲不與她找個好人家。女人嘛，容易老，找個托付終身的人才是正經。這不，今兒個公子您正巧來了，這正是有緣千裏來相會，蘭兒高興還來不及，公子您倒有意見了。”說著，帕子一甩，做出了一個“你瞧不起人”的表情。
    大老爺聞言，心花怒放，道：“好，既是如此，那就多謝媽媽成全，在下這就告辭了。”說著即命人將她帶走。
    她不依，她死也不依。掙紮反抗間，大老爺大怒，當頭一腳踹了下去，喝罵：“真晦氣！老子今兒個要了你這賤骨頭是你的福分，惹惱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正當下人架起她要強行抬她走之時，自大門口進來一個人。那人一襲官服，頭戴烏紗，好強的氣場。身後是一隊整齊的官兵，披堅執銳，好不威風。
    百花樓中全場之人被這陣勢嚇傻了，但一絲意識尚在，都不約而同地紛紛跪了下來，大氣不敢出。
    連這大老爺也被一時唬住，定定地看這來人，瞠目結舌。直到來人亮出腰牌，上麵赫然書寫“騎郎將”，才腿膝一軟，噗通跪了下去。
    這大老爺，原是朝廷要員，丁開成，位極中黃門。那日，舒太清奉命將丁開成緝拿歸案，罪名是貪贓枉法，挪用公款，在如今國庫虧空的戰亂當頭，堪定死罪。
    聖旨讀完，將士們呼啦一擁而上，手銬、鎖鏈、枷鎖，一眨眼功夫全部落入犯人身上。之後便押解送往刑部，再審。
    片刻後的緊張氣氛，隨之而來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舒太清走向那躺在地上血流披麵的女子。隔著散落在眼前的發絲，以及被血色漫過的睫羽，他像一道火光，帶著強烈與威嚴的氣息，走向她。
    他彎腰將她抱在懷裏，對著身後一幹人等下令：
    “即日起，京城之中再無百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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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她購置了一所別院，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卻給不了她一個家。
    他有家，即使家裏隻有一個親人——一個才不過十歲的小女兒。
    看的出，他有多麼愛護這個小女兒，那樣無微不至的關切與寵溺，有時都會讓她的心底泛起酸意。卻也明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他有時會來別院與她閑談共話，卻從沒留過宿，他從沒碰過她。她不解，他這樣照拂自己，怎麼會沒有一點所圖呢？
    直到後來有一回，他帶了小女兒一同來，隨身的丫鬟頭一回見她，不禁失聲叫道：“我家郡主與柳夫人還真像！”他不悅皺眉，丫鬟趕忙禁了聲。
    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慢慢理清了思緒，他之所以這樣關照她，其實不過緣於她與他的亡妻有些相像罷了。
    痛徹心扉的失望與失落鋪天蓋地般地襲來。她以為，他多少是為自己動了情，卻不料，她的存在一直都是另一個人的影子，他能留下她，怕也是出於對那個女子的思念與懺悔吧。
    但她仍不死心，她是那樣的愛著他啊。她想，說不定有一天，他會突然意識到，逝者已矣，往日之人不可追，唯有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懷著這樣遙遙無期的念想，她就這樣等了七個年頭。
    但她終究還是想錯了，他的心，始終不在自己這裏。妻子去了，還有女兒，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個越來越亭亭玉立、越來越出眾動人的女兒身上。
    她也曾怨恨過，怨恨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子，怨恨眼前這個美麗聰慧的少女……為何你們這麼殘忍，霸占了他全部的愛，一絲一毫都不願分給我？
    但也隻是一時的感念罷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做人要感恩，要知足，更何況，舒婭從來都是真心待她，她沒理由再去怨恨人家。
    但有時，要想摧毀一切，僅憑一時的仇恨怨念就夠了。
    舒府的書房唯有舒太清與舒婭能自由出入，她起先不以為意，但冥冥中似乎總有種隱約的好奇心促使著她要去探個究竟。
    於是，有一天，她悄悄推開了那扇門，不經意間碰落了一桶畫軸，一副畫卷的綁繩被劃開，噗嚕嚕鋪展開來，她看見了上麵的女子。
    那是一個極其清麗溫柔的女子，微微垂首斂眉，唇角略略彎起，淡然和煦的笑容讓誰看了都不禁為之一動。旁邊一行小篆————汀蘭吾愛。
    與今天的舒婭極其相似，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一樣。
    雖然一切猜想得到了切實的驗證，但她心裏依然泛起了無邊苦海。
    府中上下皆是舒太清的人，她也深知此番行徑早晚會為他知曉，麵對此時他的不悅質問，她倒沒有多少震驚與惶然，反倒多了幾分鎮定。
    ………………舒太清甩了甩衣袖，臉色緩和了許多，道：“我們本來就沒有結果，但你終究是為我才耽擱了自己，我很不安，將你接至舒家，給你安穩的日子，我不知道這樣的補償會讓你好受多少……”
    “你明知道我要的補償不是這些。”她勇敢地與他對視。
    “我很抱歉……”他輕聲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