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眉間天下之輾轉流雲  第051章 人世幾回傷往事(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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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分……她忽然就沉默了。
    是啊,這是她的選擇,此生她最重要、唯一的選擇,就是選擇了本分——默默守著他、望著他、等著他……的本分。
    任由他將自己生生忽視,名義上的相敬如賓卻是實際上的拒之千裏的本分。
    “我從來沒想到過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做,卻怎麼也走不進你的心。當初你肯贖下我,想必也是因了我的名字,以及與她相似的身世,若是還有別的什麼,也就是所謂的我與她有幾分輕微的相像罷了……”聲音逐漸低沉下去,到最後近乎於喃喃,她的哀傷,她的苦痛,無人能懂。
    那個女子,名字裏也帶有“蘭”字;雖不似自己墜入風塵,卻也同樣有著坎坷飄零的身世;說到相像的地方,便是那眉眼處幾分風情了罷。
    從前在百花樓裏,姐妹們都調笑說,柳如蘭那個狐狸精,一道勾魂的彎眉配上一副攝魄的善睞,真是要多風騷就有多風騷,可想而知這骨子裏的風騷勁兒有多濃厚了,怪不得一直霸占著花魁的位置不放,若比起容貌,不知有多少人壓得過她!
    她是花魁不假,卻不完全憑容貌取勝,才情與尊嚴,才是抬高身價的關鍵籌碼。
    過於出眾和矜持,這便也是她在百花樓裏樹敵無數、處處難為的原因。再加上不懂得圓融人情世故,連鴇母都不大給她好臉色。
    她遇見他時,卻不是在百花樓,而是在一艘畫舫上。畫舫推波逶迤而行,她正受了京城一富商相邀,在其間為其彈曲獻唱。一派明媚春光和著微風,在碧綠湖上輕巧掠過,醉了多少遊人的眼睛。
    一曲唱完,那富商邪念悄生,說著“莫負良辰美景”之類的混話,意欲不軌。她大驚失色,左右躲避富商的罪惡之手,不慎失足落入湖內。冰涼的湖水漫過頭頂,她心如死灰般地閉上眼睛,接受這命運的安排。
    恍惚間,忽覺一雙溫暖的大手將她擁住,隨即在人們的驚呼聲中,他抱著她遊上水岸。
    她昏昏沉沉,隱約隻看見他焦急的神色,以及他脖子裏垂下來的一條細微的項圈,明晃晃的,底下有個紫色的吊墜。
    待她清醒過來,已是在百花樓自己的房間裏。耳邊是媽媽又埋怨又不滿的嘮叨:“蘭兒啊,你怎麼能這麼不小心啊,今天媽媽好不容易為你安排跟那富商老爺一見,若能讓他稱心了,以後咱們在這京城裏又多了一座大靠山……這下可好,你看看你,富老爺沒哄到手,還險些把自己性命搭進去,枉費媽媽一番苦心啊……”
    她懶得再聽,遂閉了眼別過頭去,滿心想的都是他。他的焦急的表情,他的溫和的眼睛,他的濕漉漉的衣衫……這樣想著,竟不覺微微笑了起來。
    沒隔幾日,她派出去的小廝將情報彙報給她:那位公子,原是赫赫有名的騎郎將,武狀元出身,是如今皇上麵前的紅人。
    她聽後,悲喜交加。悲的是,他們的身份豈止是雲泥之別?簡直讓她望而卻步,生怕玷汙了他的名聲;
    喜的是,她至少知道了他是誰,他看不上自己不要緊,隻要她想著他,愛著他,縱然他渾然不知,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隻要能時不時見到他,或者站在遠處悄悄望他一眼,也足以讓她開心一整天。
    那時,她才不過廿二年華,十七歲進歡場,見慣了諸多一擲千金的紈絝子弟,那樣世故渾濁的眼神、猥瑣淫邪的笑容,讓她從心底裏厭惡之至,還從未有任何男人能撥動她的心。
    唯有他。
    說的冠冕堂皇些,他救她一命,她要報恩;
    但說的更真誠些,她愛上了他。在他不知道的時光裏,她已經悄悄地、深深地,愛上了他。
    就在她想著該如何借故去找他時,他卻主動找上門來了。
    他約她在一家臨河的茶樓相見。其時正是人間四月,窗外長著一株桃樹,枝繁葉茂,將一捧枝葉探入二樓的窗口,在茶桌上鋪了點點緋紅。
    似聽見動靜,臨窗望遠的他回過頭來,陽光映紅了一枝茂密的桃瓣,在他背後暈染出淡淡芳華,令她一時失神。
    他卻清淺笑了,比著對麵的座位抬了抬手:
    “柳姑娘,請坐。”
    笑談間,沉默的時間總比說話的時間要多上許多。她是帶著女子的嬌羞矜持,而他,似乎總是失神。
    此後,他們雖常有往來,但關係僅止步於喝茶閑談。
    直到有一天,不知哪家的貴公子帶人衝進百花樓,揚言若是柳如蘭不出門接客,他便砸了這樓,讓樓裏的姑娘們從此在京城再無立足之地。
    媽媽又是哭又是喊,姐妹們又是吵又是鬧,她隻管緊閉了門不聽不問,一心撥她手中的七弦琴。這琴,還是幾日前他贈予的。猶記得他愛憐地撫摸著琴弦時的表情,那樣甜蜜溫柔,含情脈脈的眸子,讓她看得癡了。
    曲子閑逸優雅,門外卻是翻了天。媽媽與姐妹們一開始的懇求已然演變成了謾罵,大意是她忘恩負義,見死不救,當初就應該把她丟出門去活活餓死,也不至於不顧這麼些年的情分,活脫脫一個白眼狼。
    媽媽當初收留了她不假,給她飯食讓她不至於餓死在饑荒之年也是真,但留給她印象最深的,卻是媽媽眯著眼睛笑得一臉油水汪汪的表情:“這丫頭雖是髒了些,但洗幹淨了也是個美人胚子,明天就讓她接客去,將吃下的這一頓給老娘連本帶利地撈回來!”
    第二天,她被逼著去伺候人。她從沒見過這種場麵,抵死不從,結果被打了個半死。她被吊在房梁上,媽媽站在下麵怒目相向,那甩著虎皮鞭叉腰瞪眼的模樣她永生不忘。
    是生生世世都刻骨銘心的痛與恨。
    門外的咒罵聲越來越大,終於在媽媽的指示下被人大力撞開了門栓,抬眼便是媽媽怒氣衝衝清白相間的可怕臉色。
    從前,她害怕媽媽的這副臉色,這就意味著她又要發飆了,還不知會拿什麼法子整治自己;
    但現在,她忽然不怕了。從遇見他那天起,她似乎就忽然充滿了力量。她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活人了,一個能支配自己意願的、自由的活人。
    媽媽原本濃妝豔抹的臉被之前硬擠出來的鼻涕眼淚衝洗的塊塊斑斑,醜陋恐怖的像隻鬼。柳如蘭譏誚地笑了,原來,人的華麗麵具一旦摘下,本來麵目是如此不堪。
    媽媽見她還在看笑話,惱羞成怒,衝上來就給了她一巴掌,力道甚大,將猝不及防的她一把掀翻在地,打翻了案幾上的墨汁,濺滿一地。
    “賤人!你吃老娘的穿老娘的,現在老娘有難了你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沒良心的東西!”媽媽聲嘶力竭地控訴著她的罪行。
    那一群賤人也在旁邊紛紛附和,指手畫腳,汙言穢語,盛氣淩人。
    別抱怨,世態本就是這麼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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