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36章 風雪故園無此聲(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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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睡了多久,似做了一個極冗長、極沉淪、極破碎的夢,夢醒時分迷迷糊糊中張開眼,發現室內案角上琉璃燈安分地亮著,空無一人。
    舒婭撐額坐起,隻感覺頭痛欲裂,強撐著那股刺骨的痛感,喊了幾聲“初曉”。等了片刻,仍不見有人回應,幹脆自己起身下地,摸索著走到窗子邊。
    圓月正懸。月光流瀉三千裏,將這一方土地照耀得甚是明亮光潔。天空偶有流星劃過,刹那間芳華盡失,一道明晃晃的軌跡,轉瞬即逝。沉夜寂寂,偶爾草叢裏傳出幾聲蟲鳴,孤獨又寂寥。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子銘,你走到哪裏了?可歇下了?你那裏的月光也是這樣好嗎?……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早已不屬於我,或許,你從來都沒屬於過我。
    一陣夜風撲麵而來,舒婭輕輕打了個寒戰,仍是推開門,靜靜走了出去。隔著一方湖水遠遠望見對岸的柳苑已是一片漆黑。
    舒婭微歎一聲,蘭姨已經歇下,怕是時辰不早了。也想回轉進屋,無奈睡意全無,一時精神的很,便偏頭想了想,起身意欲前往父親書房找本詩集來消磨時光。
    咦?夜已這般深沉,父親竟然還沒歇息?
    舒婭看到書房中跳躍的燭火,頓時疑從中來,躡手躡腳地蹭過去,原想給父親一個惡作劇唬他一唬,待湊上窗台前卻發現室內竟然也是空無一人。
    太懸疑了。難不成自己是在夢遊或是府裏中邪了?舒婭狠了狠心,伸手擰了一把大腿,登時呼呼喊痛,頭腦更加清醒,也更加確定自己不是神遊太虛,而是在幹實事。
    推門而入,書桌上攤開的一封折子外加一堆高高的文件讓她不禁歎一聲,世人皆以為當官好,當大官更是令無數人眼饞,殊不知要想人前風光,必定人後曆經無數滄桑,父親一生為國為君,官至公侯,仍是終日勞碌,連個囫圇覺都鮮少獲得,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但再難以置信也是不爭的事實,她的父親鞠躬盡瘁,伴君如伴虎,但名垂青史的清官著實少之又少,倒是奸臣容易出名。類似於趙高秦檜賈似道之輩名號在坊間響當當,而被人歌功頌德的人也不是沒有,但落得好下場的幾率就跟天上當真掉了個餡餅不偏不倚地砸到頭頂穿過頭顱掛在脖子上那樣大。
    總之壞人容易當的很,偷個雞摸個狗就達成了目的,但要當好人可是難上加難,不僅要時刻提防著不容自己犯罵人打架鬥毆之類的芝麻綠豆的錯誤,還要經得起銀子啦美女啦流言啦等一攤子外界壓力的考驗——這坎兒終究不是那麼好邁。
    舒婭搖了搖腦袋,好奇地湊上去想要看看折子上寫了些什麼,眼睛卻在無意間看見其中倆字時瞬間瞪得老大。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幹脆拿起折子來放在眼前看個究竟。上麵寫的是:
    九月既望,寧兒生辰,是以登門造訪之日,亦為攜寧兒歸園之時。景麟拜謝敬上。
    寥寥數言,字字戳向她心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鈍痛自心尖蔓延開來,瞬間席卷了整個身體。
    生辰,歸園。
    對的,她的生辰要到了。可是,她要回家了嗎?……這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想了近七年,盼了近七年,望了近七年……千百次的希望落空之後,她終於等來柳暗花明的這一天了。
    該高興的,不是嗎?可為何,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呢?
    當失望成了習慣,也就將它變成了遺憾,隻適合鮮活而安靜地存在過去,倘若一朝突然被重新挖起,得到的不是歡樂,而是傷感。
    是的,舒婭就是折子上所寫的寧兒。而那個落款為“景麟”的名字,乃是她的兄長。
    她該怎麼跟人說,她其實並不是成國公舒太清的女兒,更談不上什麼旬國郡主。舒太清隻是他的養父,養了她七年,僅此而已。
    她其實是翰國人,姓黎,名菡寧。在她九歲那年,所在的那個年代——梁朝,江山浮沉,梁帝昏庸,梁臣無能,苛捐雜稅使得民不聊生。自古官逼民反,終於,全國各地開始陸續有起義軍揭竿而起,百姓從此生靈塗炭。
    戰火紛飛,一直燒至家鄉,鄉鄰紛紛倉皇逃命。戰爭一旦打響,和平就沒有了盡頭。前方的路注定要顛沛流離甚至哪天醒來已在黃泉之路上也未必可知。為護小菡寧周全,爹爹將她送至至交好友那裏,懇其予以撫養,並允諾待他日天下平定,再將小女接回。
    爹爹的好友,便是旬國的朝廷要員,舒太清。
    如今真的是天下平定了。確切地說,應該是在三年前就太平了。三年前翰帝奪得天下,國號玄德,時至今日已是玄德三年。
    前塵往事接踵而至,舒婭一時招架不住,踉蹌一下險些栽了個跟頭。及時扶住案角勉強站穩,驀然抬頭,望見舒太清立在門口,月光拂了他一肩,將他那一頭銀發幾許灰須映照得甚是紮眼,她從沒見過這般孤寂、蒼老的他。
    “父親……”剛喊出稱呼,已是哽咽難言。
    七年來,她風雨無悔地喊他父親,相較於“爹”,“父親”顯然多了些敬重,少了分親昵,卻也隻能這樣喊他。
    舒太清彈了彈衣袖,似要彈掉些什麼沉重的心事一般。緩緩走上前來,目光望了一眼舒婭手中的折子,又抬頭看她,道:“你既都已看到,我也無須再多做解釋了。過幾日景麟會到京城來,向皇上提親……到時,就與他回去吧。”
    他沒細說關於提親的事情,而舒婭卻已猜到了八九分。沉默了一下,想起一件事來,不禁心下戚然,問道:“想來賽龍舟那日,我能撞見皇上與皇後,也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吧。”
    舒太清眼中掠過一絲傷痛,繼而輕輕點頭,道:“不錯。我特地吩咐初曉告訴你要去的角樓,就是要安排你與皇上見上一麵。”
    與皇上見上一麵,皇上就會對成國公女兒的印象稍稍多上一分,待得景麟來提親時,說起舒婭這個名字來,也不會讓皇上因覺得太唐突而心生疑慮。再加上那日父親在皇上麵前裝作無意說出“女大不中留”之類的話,這便能使得皇上痛快答應下來。這樣,所有的事情就都順理成章,沒有人會懷疑這其中的真相。
    她的父親處理起公事來一向心思縝密查缺補漏,令她很是驕傲,卻不曾想,今日竟將這心思用在她這個女兒身上了。即便是這樣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都會做得天衣無縫,令人抓不到把柄。
    舒婭也點點頭,聲音淡淡的,說:“我知道了,我便安心等兄長過來。”隨即將折子放回原處,最後深深望了一眼養她七年的父親,默然離去。
    耳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沒了聲響。
    舒太清的身形頓了頓,卻恍然似想起了什麼,突地回頭尋找她的身影——漫漫清夜,三千月光,哪裏還看得見他那平日裏承歡膝下、伶俐可人的小女兒?唯有幾枝竹影,自牆外投了進來,和著姣姣月色,徘徊又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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