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37章 風雪故園無此聲(2)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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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著重如千鈞的步子,舒婭昏昏沉沉地走出門去。不知要往哪裏去,也不知該往哪裏去。隻是想快些逃離這裏,快些離開,不管去哪兒,隻要離開這兒。
    好像,她天生就是被拋棄的命。別人對她好,她就傻傻地、樂顛兒樂顛兒地跟著人家,卻從沒想過人家會突然有一天說不想再要她,要將她遺棄。
    從前是,現在也是。
    與其說當年她那骨肉相連的親人是為保護她的安危才將她送至異國他鄉,不如直接表態說是怕她這個拖油瓶會壞了他們的好事——她的父兄,如今已是榮享富貴位極人臣,在翰國有著不一般的地位。
    如今,她最信任、最依賴的父親,竟然也能狠得下心來將她送與他人,盡管對方是自己的至親。
    但那又能怎麼樣呢?由始至今,七年的光景,足以令一個人脫胎換骨了,令她接受、熱愛、融入一個新事物了,令她有割不斷的牽絆了……
    好一群自私的人,都以為自己在做著天底下最最高尚無私的事情,殊不知這些成就感往往是建立在當事人最最心寒痛苦的基礎之上。而那可憐的中心人物,卻隻能扮演受益者的角色,咬牙承受著他們給予的各種“關懷”,並且要對此感恩戴德。
    越如此想著,思緒就越茫亂,思緒越茫亂,步子就越慌張,直到似被抽離了理智發足狂奔了起來,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物,唯餘夜色深深,像一個無底黑洞將她包裹、束縛,直至吞噬。
    月亮圓的像個陰謀。舒婭疾奔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直到癱坐在荷塘邊,淚流滿麵,卻哭不出聲。
    遠處廊亭旁,藤蘿一襲如夜黑衫,沉默的像座雕像。所不同的是,素來束身勁裝的他,此時倒是寬寬鬆鬆的闊衫覆體,風一吹,撩起寬大衣袂,翩躚如兩隻寂寞的黑蝴蝶。斂去眼中淩厲銳芒,月光絲絲滲入優秀侍衛獨有的雪亮瞳孔中,更顯得此人別有一番孤寂冷傲之氣。
    他遠遠望著她,從她劇烈顫抖的肩膀想得出,她此刻該有多麼悲慟。心似被什麼鈍器慢慢刺入,說不出的窒痛感,但仍強壓住走過去的衝動,依舊以一個經年不變的姿勢,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靜靜看著她。
    如果可以,他情願一輩子都這樣,在背後,用生命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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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來的非常快,舒婭也是才知道,等待,竟還有著這麼迅速的時候。
    九月十六,她的十六歲生辰。初曉早早地起了床,歡天喜地地跑到舒婭門前將門拍得啪啪直響,嚷道:
    “郡主,起來了,今兒個可是您老人家的壽辰,這麼睡過去可不好……”
    嘮叨了半天,也敲了半天,仍不見有什麼動靜,初曉越發的急了,拍門的力道明顯又大了些,焦急喊著:
    “郡主?您好歹開一下門讓我先進去……郡主?……”
    初曉心下一驚,稍稍定神,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幾次後便以一個經典的餓狼撲食的動作大力撞開了房門——
    空曠的房間,整齊的被褥,沒人。
    初曉的心咯噔一下,猶如跌進一個水坑,冰涼之極。忽又似想起了什麼,遂旋風般衝出去,不顧順著回廊繞圈子,索性跨過欄杆直奔對麵藤蘿的房間,想也沒想,又大力撞開——
    空曠的房間,整齊的被褥,沒人。
    初曉對著空空如也的房間發了一會兒呆,到底還是輕歎了口氣,回身輕輕將門掩上,就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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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婭安安靜靜蹲坐在路旁,支起臉頰眺望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茫茫驛途。
    自淩晨卯時起身來到這裏,現時望望正中日頭,她已等了近三個時辰。眼下雖已是晚秋,但秋老虎仍十分剛烈,再加上今日天氣晴好,陽光普照,她頂著一輪大太陽早已出了一身熱汗,絲帛衣料粘濕濕地貼在背上,動一動身子就倍覺難受。
    記不清多久的以前,她就是如此一般,梳著兩個小巧的羊角髻,坐在家門口高高的門檻上,支起雙頰,望向巷尾的方向。有時候坐得久了,屁股被咯得酸溜溜的疼,就斜倚在一邊的門框上,換個舒服的姿勢,眼睛仍是朝著原來的方向遙望。
    她在等爹爹與哥哥。
    那時她好像還隻有七八歲的樣子,小小的心裏滿裝的是她那慈祥可親的爹爹,還有英勇帥氣的哥哥們。
    黎家在當地算得上是名門望族了,祖上代代有人出仕,爹爹在州府裏供職,娶一妻納四妾,育有三子兩女,舒婭,也就是菡寧,是庶出,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自古家人偏憐年幼女,菡寧也不例外。爹爹公務繁忙的緊,但一有時間就牽了她的手,帶她去街頭看戲,扛起小女兒放在肩頭,不顧身後大娘喊著“注意形象”就蹭蹭蹭跑出門去,惹得小菡寧咯咯直笑。
    家大業大,三妻四妾,兒孫滿堂。人一多,就免不了有紛爭,尤其是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她時常可看到三娘與四娘互相挖苦謾罵,甚至大打出手。
    四娘生得一副嬌媚樣,打起架來可一點不含糊,待到跑去爹爹麵前哭訴時又變成了楚楚可憐的柔弱模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好不淒慘,說什麼“都怨我自個不爭氣,嫁到老黎家來本想圖個安穩,服侍老爺一輩子就是妾身天大的福分了,哪想黎家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等等。
    剛開始菡寧聽不懂什麼意思,後來聽的多了也就慢慢懂了——四娘不能生育,覺著沒有孩子便無法在府中穩固根基。
    其實三娘也好不到哪裏去。三哥是三娘生的,卻天生有些呆憨,用一些更直白的詞來形容就是:二愣子、半吊子、缺心眼。
    如此,三娘與四娘不和的原因也就不難斷出——三娘笑四娘不能生孩子,四娘罵三娘的兒子是傻子。
    二娘倒是個比較爽快豪氣的人,行事果斷利落,來去一陣風,笑起來也是音氣朗朗,時常提了一杆銀槍隨著爹爹出門去往校場練兵。有其母必有其女,大姐是二娘生的,也是家中最大的孩子,自小跟在二娘身邊受其熏陶對武藝頗為熱衷,耍得一手好槍。
    府上的五姨娘,也就是菡寧的娘親了。對於娘親的印象,菡寧說不大真切,隻隱約記得記憶中的娘親總是一副憂鬱愁容,常常獨自坐在窗前望著院子裏那株玉蘭樹發呆,一發就是一個下午,直到日影西斜,夕陽鋪了半個院子才回過神,垂首斂眉,低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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