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32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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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連睡了七八天,初曉也跟著嘮叨了七八天。
    “郡主啊,南街上來了個玩雜耍的,可好看了,嘴裏都能噴出火煉子來,打著赤腳站在刀刃上都能毫發無損,你說神奇不神奇?”
    “郡主,蘭姨的丫頭慶兒去了趟老家,捎了些花茶來,是牡丹花,泡開了是一整朵鮮妍的花朵,就跟剛開出來的一樣,又好看又好喝,你快些起來也嚐嚐。”
    “郡主,您天天這樣,大人很擔心。你看,大人每天處理政務都很忙,晚上從宮裏回來還要來看看你,你卻連整話都說不上幾句,讓大人很是擔憂呐。”
    “郡主啊……”
    被她嘮叨的煩了,舒婭索性將門從裏麵反鎖,任她隔了窗子在外邊扯了嗓子幹嚎,自己隻管蒙了頭無動於衷。
    其實睡不睡得著,也隻有她自己知道。但除了這樣,還能怎樣呢?她不能不管不顧地去酒館戲樓裏夜夜放肆笙歌,華子銘給了她放縱的理由,但理智告訴她不能這麼做,她還有父親,他含辛茹苦了這麼多年,他付出了這麼多,他老了,她不忍讓他傷心。
    她也不能弄包耗子藥一死了之,父親膝下隻有她這麼一個親人,她若去了,無疑平白要了他的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她不能讓他親嚐。
    百善孝為先,她再怎麼蔑視那亂七八糟無病呻吟的教條禮數,但盡孝卻是亙古不變的約束,他給了她養育之恩,她不能忘恩負義。
    她有牽掛,有牽掛注定不能自私,也注定成不了大氣候。好像戲文裏有說過,那些成大業之人,比如稱霸武林的絕世高人,之所以能有如此深的造詣,幾乎都是光棍一條,沒爹沒娘,沒老婆沒孩子,沒牽沒掛,就算死了也沒人收屍。放開膽子與手腳,憑著一股“不要命”式的打拚,終成大事。
    他們沒牽掛,但她有。父親就是她最大的牽掛。做人要知恩圖報,她懂,所以她放不下。做事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她得孝順他,為他養老送終。但即使是這樣,她也不能說就能將他給予的恩情盡數還清。
    說到底,仍是自己欠了他,她得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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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渾渾噩噩的時光直到十日後,初曉不再像往日那般隔了窗子叨叨“郡主啊……”,而是小心翼翼地告訴她,華子銘今日要啟程去往瑄州。
    說罷,屏息凝神側耳傾聽房間裏的動靜,許久不見什麼聲響,初曉歎息一聲,轉身離去。
    門卻在這時哐當一下開了。初曉由轉身前的大喜過望在看到舒婭那張白得瘮人的死人臉時頓時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撲過來將她抱住,隻聽她淡淡開了口:“隨我去送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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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婭走得慢吞吞,初曉卻是急得跳腳,一路上急吼吼地嚷了八百遍——
    “郡主,快些吧,這個時辰華將軍的人馬就快發動了,再遲些,我們估計連隊伍中跑得最慢的小兵影子都看不著了。”
    舒婭漫不經心地應著,速度可是一點兒也沒提。走在前頭的初曉扭頭跑回來拽住她腳下生風地往前衝,舒婭不禁一陣驚疑,這丫頭平日裏並不太看好她與子銘,怎麼這時倒比她還要心急上一分?
    被初曉拉拉扯扯地爬上城樓,還沒平息下來喘得七葷八素的呼吸,就聽得一聲沉雄渾厚的嗓音響徹天宇——
    “眾將聽令,出發——”
    七年後,他留與她的,就是這樣的背影,在聖上欽賜的一千精良士兵的簇擁之下,向著那遙遠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天盡頭行去。
    舒婭望著隊伍前方的他銅盔鐵甲,駿馬銀槍,陽光剌剌,將他勾勒成一尊閃閃發光的金像,有如天神臨降,刹那間天地萬物因之黯然失色。
    伴隨著整齊劃一鏗鏘有力踏得地動山搖的唰唰步伐,塵土飛揚如織,繚繞成一片殺氣騰騰的嗆人迷眼煙霧,那方軍隊逐漸隱匿在這片煙塵之中,領隊之人也被身後這人、塵所淹沒。
    舒婭定定地望著那片塵煙,忽地想起三個多月前,他奉命去往洛華城接應關沐揚回京時,她也是這般站在這裏,目送他帶領五百精騎,絕塵遠去。
    不過四個月,情景再現,所不同的是,那時她尚有個盼頭,知道他一定會回來,他走得再遠,逗留的再久,終究是要趕著回來。而今天,這一去,她便不曉得此生能否再見。
    但也或許,死生不複相見。緣生緣滅,她與他訣別在這一刻。生離與死別又有何分別?終歸是失去了他。
    但她還是說服自己來見他最後一麵——最後一個背影。看他從視線從漸漸遠離,從心間漸漸走出。
    如果她願意讓他走出的話。
    她與他,一直都是“相見時難別不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到如今,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何必為探看?
    “別看了,早沒影兒了。”關沐揚不知何時走上城樓來,冷不丁地說出一句扯淡的話。
    舒婭回過神,收回視線,才發現眼眶被風吹得又澀又涼。
    “怎的會來這麼晚?故意的吧。”關沐揚發揚獨家冷嘲熱諷的本事,繼續道,“故意來得晚些,哪怕最後一麵也不能真正見著,用這種貌似殘忍絕情的方式逼自己放手,你不覺得太幼稚了嗎?真正的忘記不是用外在的刻意行動來表示的,而是恰恰不需要表示什麼。”
    舒婭越來越懶得搭理這廝,雖然他的話也不乏有道理可考。拂了拂衣袖,若無其事地從他麵前悠然走過,就在要掠過他跟前時,突地被他擋住了去路,連腰也被他伸手鉗製住。
    “你為了他什麼都肯幹,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嗎?”幾近暴怒的吼叫,將她著實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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