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沐揚似料到她會來這麼一出，也不惱，微微一笑，道：“你跟靈兒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啊？舒婭眼珠子裏麵熊熊燃燒的火焰逐漸變得微弱。
    “靈兒說，你明眸無暇，爛漫的可喜。我看不像。”
    哦？火焰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求知欲。
    “想聽？”
    嗯。竟情不自禁地點了下頭。
    “好說，邊梳發邊告訴你。”
    還沒等舒婭回過神，關沐揚已經握住她的雙肩，對著銅鏡將她重新按在妝台前。
    “想來，你跟靈兒的情分不淺。”順過她三千青絲，手指一陣輕微的悸動。
    舒婭得意洋洋，道：“那是，我們七年的姐妹呢。”
    “七年？”他揚起眉，“這麼說，七年之前你不在旬國。”
    “呃，七年之前……我還沒找到父親，七年之後我才找到了。”又一想，問道：“靈兒沒跟你說？”
    他又順一綹青絲，淡淡答道：“說了，但我還想再聽一遍。”
    她奇了：“為何？”
    “因為我喜歡聽人家生離死別的故事。”
    “你——”猛地站起來，誰料想一綹發絲還在他手心，扯得她猛然一痛。“你欺人太甚！”疼出了眼淚，她怒瞪著他。
    他卻一副委屈的模樣，撇了撇嘴角，道：“哪裏有欺你？就事論事嘛。再說了，這也是事實，你打小與你爹失散，九歲那年才被尋回，著實可憐；而我也是在年少之時被強行送往外關，七年後才得以被召回家中，也是可悲。我們兩個半斤對八兩，英雄惜英雄。”
    舒婭不屑地切了一聲，坐回座位小聲嘀咕：“就你，也好意思標榜自己為英雄。”
    關沐揚似沒聽到一般，繼續上前一下一下為她梳著黑發。撫摸著她的如雲青絲，仿佛入了神，再沒了言語。
    舒婭卻是忽然像想起了什麼，叫道：“剛才你要說我什麼呢？咳，轉眼就給忘了，接著說。”
    關沐揚被這一聲拉回了思緒，反應的有些莫名其妙：“說什麼？”
    “就是你說我，說我與靈兒說的不一樣，哎呀亂了亂了，反正就這意思，那你說我什麼樣？”重拾舊話，舒婭情緒高漲，透過明鏡眼巴巴地望著身後的關沐揚。
    關沐揚恢複了常態，笑得有絲詭異，懶懶道：“哦，你說這個呀，我說著玩兒的，哪有那麼多閑工夫搜集些對你的評價？看你頭發長這麼好，手癢癢，隨便找個借口來玩玩罷了。”
    舒婭一臉鐵青。
    關沐揚順了最後一梳子，兔子一樣掉頭瞬間跑出三丈之遠。
    一盒胭脂猶如離弦之箭殺氣騰騰地衝向目標。
    “咚”的一聲巨響，屏風被砸出一個粉紅色的坑，胭脂粉散落一地，像極了一叢開得正盛的桃花。
    關沐揚從屏風後麵探出腦袋來，看見舒婭一手叉腰一腳踩著凳子，好不威風。尤其是那滿麵寒霜，更顯凜然霸氣，嘖嘖讚歎道：
    “壯哉！——郡主一身鐵膽傲骨，實乃女中豪傑，他日若是天朝不幸有了大難，在下定當為你主動請纓，開赴前線保家衛國，揚名立萬！”
    “你找死——”舒婭一腳踢翻了凳子，衝上來就要撕了他。這時，青靈從裏間走出來，與舒婭不偏不倚撞了個滿懷。因為舒婭一身怒火，勁頭不是一般的大，青靈險些飛了出去，還好關沐揚眼疾手快，騰身躍起一個旋身將其牢牢抱在懷中。
    舒婭也被撞得七葷八素，待從地上爬起來，看見青靈慘白著臉眼珠都不會轉了。
    顧不上身上的疼痛，舒婭衝過去焦急地晃她：“靈兒，靈兒你沒事吧，靈兒，你怎麼樣？”
    青靈喘了幾口氣，艱難地定下神來，看了一眼急頭白臉的舒婭，疲憊地歎息一聲，道：“這下，我算是替那幾個宮女挨罰了。”
    肯說話就好，清醒著更好。舒婭如釋重負，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
    青靈從關沐揚懷裏站起來，將手中一直緊握的發簪照著舒婭的頭發比了比，說：“這還是去年波斯國贈送的金絲寶石攢珠釵，父皇賞給了我，卻一直放著都沒戴過。這次也是趕巧了，我看你戴它就正合適。”
    說著，就將舒婭拉回鏡台前，一雙手輕輕巧巧地在她發間來回穿梭、或盤或編。不過一盞茶功夫，儀態萬方的垂雲髻就成型了，再在一側插上珠釵，翠綠晶瑩的珠子搖曳在耳畔，一回眸，風情萬種。
    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野蠻村姑搖身一變成為名門閨秀，實實在在的人靠裝。
    “好看嗎？”舒婭從未見過這般溫柔矜持的自己，連說話的音調都變了，嬌滴滴如大病初愈。
    青靈滿心歡喜，連說：“好看好看，”又轉向關沐揚：“哥，你說好看嗎？”
    關沐揚淺笑，笑容裏滿是寵溺與疼愛：“靈兒的手藝自是沒得挑，做什麼都好看。”
    青靈聽了，笑靨如花，卻仍重申道：“我是說舒婭。”
    “哦，哥眼裏看到的隻有那獨運匠心的作品，至於人，不好說。”關沐揚優哉遊哉地斜靠著牆，環臂抱胸，一臉欠扁相。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舒婭一臉黑線，幹脆別過頭，不理這貨。
    青靈忽略掉室內暗藏的火藥味，無奈笑道：“你們兩個，可真是對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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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青靈這廂逗留了半日，眼看夕陽餘暉由窗欞折射進來，為那窗台幾案鋪了一層疏離暗影。舒婭站起身，與她告辭。
    青靈握住舒婭的手，笑道：“我成天待在這宮裏無趣的緊，好在老天可憐，先前有你，現時又有了哥，以後日子可就多了些樂趣了。”
    舒婭打了個哈哈，剛想說“常來常往”，卻在看見一邊的關沐揚一臉風輕雲淡的笑容時，心底抽了抽，仍陪著笑臉咬牙切齒道：“那是，那是。”路過他時趾高氣昂做無視狀。
    出得宮門，斜陽正濃，為這太平人間添了幾分溫暖。
    有人在宮牆腳一株茂盛的垂柳旁抱胸而立，斜背一柄玄鐵彎月大刀，一襲濃黑勁裝，長發零散披肩，將那雙望向宮門口的冷漠眸子襯得鷹隼般銳利。
    似等了許久，見舒婭出來，幾步便走上前去，拱手沉聲喊道：“郡主。”
    舒婭被這冷不丁的一喊嚇掉半個魂兒，手按住胸口待看清了來人，更是吃了一驚：“藤蘿？你，你怎麼在這兒？”四處望了望，又問：“父親呢？你怎的沒與他在一起？”
    藤蘿是父親的近身護衛，平日均不離父親身側十步。即使父親每日要在宮裏司職做事，早出晚歸，他仍切切跟隨，陪護左右，從不曾懈怠，為何今日兩人不在一處了呢？
    “以後，就由藤蘿負責郡主的安全。”藤蘿的聲音著實冰涼，沒有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