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繁華三千歸去來 第二章 繁吹穀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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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商華抱著戚戚走到蒼蘭屋前,眼神淡淡地一掃,嚇得庭前掃地的某男弟子將掃帚脫了手,一張嘴半開著合不上,手指向他:“你……你……”機械地偏頭向房門,嗓子眼緊到結巴,“大……大……大師……”
“說人話。”商華挑著眉毛,看著他那慫樣搖頭。
“啊!”背後又傳來一聲尖叫,緊接著“哐當”是金屬器皿墜地的聲音。端水經過的女弟子倒退兩步,望著這銀發男子的陌生背影,以為是某門派攻入繁吹穀,嚇到腿軟,跌在地上。
商華微微皺眉,低頭看懷裏依舊不省人事的某人:“你倒是睡得著。”感覺一種熟悉的力道踹開房門,“還是沒變。”
“你們這一驚一乍算什麼事!還想不想……”蒼蘭怒氣衝衝,一腳踩上剛剛陣亡的那塊門板,兩手一叉腰,抬眼就見那一襲紫衣,聲音頓時錯落。方才的氣勢洶洶,現時竟有些哽:“師兄……”
“喲,還沒嫁出去?”商華嘖嘖搖頭,順便咧出一抹嘲弄的笑。
“你……”
“大師姐!”剛才嚇傻的掃地弟子,見蒼蘭倒地,不禁疾呼,但在商華的悠悠注視下,竟不敢邁開步子去扶。
“唉,心理承受能力還是那麼差。”商華歎氣,“又沒說你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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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暈了有多久,蒼蘭轉醒後一直沒敢睜眼,一是怕落淚惹他笑話,二是怕聽到那令人萬分不適的語調。但那感覺久違了三十年,竟然有些懷念。想起撲街前看到的那一眼……他居然還是三十年前的模樣,除了頭發。
“你再不說話,我就回洞裏去。”商華端了茶坐在榻旁,覺沒有動靜,徑直起身就走,“三,二,一……”
“商華你給我站住!”蒼蘭驀地坐起,手剛伸出去就被握住,那對墨色的眸子正笑吟吟看她。
“我的小蘭蘭,火氣不用這麼大。好歹師兄出關不到半日,本著同門之誼,怎麼也該奉承恭喜兩句。”
言語依舊輕浮不羈,蒼蘭終是不敢問那個問題,揀了個邊陲的話說:“誰是你小蘭蘭!五十歲的人了,就不能正經一點麼!”
“正經?世上有這東西麼?沒聽說過。”商華長籲一句怨歎,“再說這次閉關,我將周身封印,三十年與我,不過一瞬。故此,我還是三十年前的我。”
“你不覺得裝年輕很可恥嗎?”蒼蘭耷拉著眼,但也相信他說的事實,本門確是有此種修煉方式,滯了生息命數,以忘情為代價……忘情!難道……
她戰戰兢兢:“師兄,你真的忘了嗎?”
“忘了什麼?”
“忘了也好。”蒼蘭猜到他忘了一切,心中竟無半點欣喜,反是憂慮更甚。
“我忘了什麼?”商華的神色忽然嚴肅起來。
蒼蘭愣了半晌,淡定道:“風流債。”
他大悟:“哦,原來如此。忘了甚好。”挑起一縷頭發,“可惜了我的頭發。”
“要不要幫你染一下?”
“那倒不用。年少白發,更能得美人垂憐。”又是一個燦爛無憂的笑。
看他現在這樣子,總算是安心。有些事忘了,至少能讓他活下去,他也不會想起白發的真正原因。於是,蒼蘭開始認真道:“既然你出關了,這穀主之位也當還給你。”
“不用,你留著便好。”
“你說什麼!”
商華在房裏尋了本書,隨意翻開一頁,頭也不抬:“我逛了一圈,以前的弟子大都走了吧。現在這些,既不認識我,又怎會聽從於我?”
“可你是繁劍商華!”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抬頭笑道,“三十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我隻是三十年前的那個人,正如我三十年沒拿劍,定已生疏,大不如前。”
蒼蘭正要反駁什麼,卻被他一句斷了路:“現今天下如何?”
“定央新王祁世風即位,葉、白、花、秋,四家各據一方。”
“花家?”商華合上書,沒想這些年過去,竟連四大家族也更了位,“不該是戚家麼?莫非是那老頑固死了,兒子不中用?”
“戚垣是死了,現是戚從流接了家主位子。”
“你說我忘了風流債,我怎麼就沒把她給忘了!”商華轉回頭,說的是另一件事,完全沒在意戚家雲雲。
“誰?”
“小曇呀,難道你忘了?天天守在繁吹穀外的那個恐怖女人。”商華神色呈現一幅虛假的景象,似乎對其諱莫如深,“她應該在家相夫教子吧?”
蒼蘭忽而皺眉,反應有些遲疑,頓了頓道:“她丈夫在三年前就死了,現在花家家主是她的兒子鳶尾。她孤身一人住在畫嶺萬花潭。要不,我就做個好人,帶你去見見她?”用如常的語氣說完這話,暗暗沒了歎息。
商華忙劇烈擺手:“不用!師妹你當壞人會比較合適。”
“師兄,你還是認真考慮一下穀主之位。繁吹穀早已不複當年,你出關的消息瞞不了多久,早作打算吧。”蒼蘭著實不願道出慘淡的事實,繁吹穀確實在她手中沒落。她也不能確定商華的消息傳出後,情況是否會更糟。畢竟隻有他一人忘了,而其他人都還活著。
“好,我會考慮。不過……”商華隱隱一笑,“身為穀主,是否該有個隨侍?”
“你想要誰?”
“我剛抱過的那個……廚娘?”他隻有這個印象。
“哦,那個周戚戚。入門不到半月,你確定要她?她半點修為也無,要是有個什麼,她可護不了你。”
商華一愣,單手撐在榻上,看著她:“難道身為大師姐的你,就能護得了我?”
蒼蘭瞥他一眼:“你隨意。”
聽聞戚戚一醒就被催促去做飯,商華自是往廚房去了。一路上遇到不少弟子,多是低頭一聲“穀主”,然後忍不住看上好幾眼,特別是女弟子。他們多在掃地、澆花,極個別在玩骰,竟無一人在練劍。看來繁吹穀是轉型為東晉那某人筆下的桃花源了。倒也不錯。
剛一走近,廚房那頭便“轟”地一聲,隨即黑煙漫天。緊接著一人蓬頭垢麵從濃煙裏衝了出來,手裏還舉著泛黑的鍋鏟,彎腰猛咳。
“拿去。”一塊羅帕遞到她眼前。
戚戚想也沒想就接過擦起來:“謝謝。”
他低頭看她:“昨天不是厥過去?怎不在房裏歇息?”
“好多了,沒事。”戚戚抬頭就看見那張讓她糾結了一夜的臉,眼角噙了笑,正看著她,心裏一緊,“穀……主……”愣愣地把羅帕遞還給他。
商華含笑接過,細心擦拭她鼻尖上的黑灰:“你膽子還真的不小,敢讓穀主幫你的擦臉。不過,既然你能闖進涵清洞,也算是有本事,且放過你一回。對了,你叫什麼來著?哦,戚戚。”
他的指尖劃過她的臉頰,涼涼的,可說出的話卻是溫暖。直到他大功告成,把羅帕塞給她:“幫我洗幹淨。”戚戚方才回過神。
“愣著作什麼?莫非還想當著我的麵厥一次?”商華朝濃煙深處瞟了一眼,“看樣子,你不會做飯。”說著,就從她身邊走過去。
戚戚攥著羅帕轉過身,竟見商華往濃煙走去,忙跑過去擋在他前邊:“穀主,這裏……是廚房。”
“我知道。”
“是我做飯的地方。”
“你做飯?確定不是拆屋子?”商華似笑非笑看她,“還是我來吧。”
“哪好意思讓穀主親自動手?”戚戚實在不想再丟臉一次,昨天從涵清洞摔下來已經夠丟臉,今天蓬頭垢麵更加丟臉,現在絕對不能更丟臉。
“添個柴,你總會吧?”商華根本沒聽她說話,自顧自地走進廚房。
戚戚無力,他就不能聽人說個話麼?
火苗默默舔著鍋底,正如戚戚默默添著柴。商華一手翻鍋一手拿鏟,動作行雲流水。不一會兒,三菜一湯就熱氣騰騰上桌了。
戚戚一手捏著一根筷子,眼珠子在精致的菜肴間轉來轉去,實實咽著口水。待商華把飯盛好,放在她麵前:“穀主,這些……夠所有人吃嗎?”
“我是做給自己吃的,關其他人什麼事?”他順手夾了一塊排骨到戚戚碗裏,自己舀了碗湯細細嚐著,“真是佩服自己的手藝。今天便宜你了。”
戚戚盯著他貌似大方夾來的排骨上一丁點肉也沒:“那……其他人吃什麼?”
商華夾了最大的排骨到自己碗裏:“我們小蘭蘭會搞定的,放心吃吧。”
“師兄師姐會殺了我的。”戚戚真心要哭了。
“嗯,有可能。你穀主我俊逸無雙,其他人嫉妒也是正常的。”
“我說的是我沒做飯給他們吃我會被殺,跟你的長相沒半點關係!”戚戚把筷子拍在桌上,伏首懊惱起來,“既然都做了,也不多做一些。沒人性啊。”
“你在說我?”商華托腮看著幾近抓狂的戚戚,“整個繁吹穀,就屬我商華最有人性。第一,我幫你瞞著小蘭蘭你會武功的事;第二,做飯給你吃。你看,我多有人性,你可欠我兩個人情了。”
戚戚撐起一隻眼睛,咬牙切齒:“身為穀主,救弟子於危難,還要算人情?”
商華不緊不慢:“你錯了,我現在隻是準穀主,小蘭蘭才是真穀主。”
聽著他喚代穀主為小蘭蘭,戚戚心底一陣抽搐著發寒。“要不是我去那個破洞,指不定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你進涵清洞,我出關。這是湊巧,懂?”
“不懂!”
“收拾碗筷,有勞。”就幾句話的功夫,商華風卷殘雲地把飯菜都給消滅了,而後瀟灑地從廚房走出去。
戚戚繼續趴在桌上,看著那塊可憐的排骨,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