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繁華三千歸去來 第一章 三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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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隻有江山可以改朝換代,江湖風雲曆經多年,終歸是要一輪洗牌。如今的四大家族,以葉家為首,白、花、秋三家,輪序次之。關於那九都琨山的戚家,自上代家主歸天後即隱於江湖,沒有人知道原因。
曾經縱橫江湖的繁吹穀,因穀主商華遁世,聲望便一落萬丈,近十年來招收到的弟子,可謂屈指可數。每當新人入穀,總是會遭受無數異樣眼光。
這位周戚戚,便是其中之一,她是繁吹穀在一年中收到的唯一一名弟子。據說還是代穀主蒼蘭外出購糧之時,在路邊撿到的。看她餓得發昏,就本著一片慈悲心帶她回來,豈料她賴著不走。這樣也好,今年繁吹穀的業績不至於太難看。
落櫻台上,周戚戚正在行拜師禮,可這拜的不是蒼蘭,而是繁吹穀初代穀主的墓碑。一直以來,蒼蘭隻肯讓新入門的弟子喚她作“大師姐”,說是隻有穀主商華才能當他們的師父。
很可惜,當年十九歲就被稱作“武林神話”的商華,在這些後輩眼中,不過是個不存在的幻影。當初他一戰成名,縱橫江湖不到兩年就遁世,所以流傳的事跡非常稀少,傳到後人耳中的更是……幾乎沒有。
蒼蘭總說,穀主在涵清洞閉關修煉,並非遁世。但是,這關一閉就是三十年,許多弟子從入門到不告而別,愣是沒見著商華一麵。
戚戚問起這位神秘穀主的事,基本沒人願意搭理她,其實很多人入繁吹穀隻為了混口飯,隻怕蒼蘭看待她也是如此。好在還有一個叫晚晴的師姐,頗有資曆且閑來無事,在某個睡不著的晚上,道出舊事。
“聽聞三十年前,大師姐收到消息趕到琨山時,穀主已重傷倒在雪地裏不省人事。胸口一劍,後心一掌,對於‘繁劍商華’而言,這些都不足為懼。最致命的是,穀主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在雪地裏連跪了七天七夜,這才成了重傷。回穀的時候,已沒了半條命,是大師姐用劍逼著大夫硬把他救活。後來不知怎麼地,穀主入了涵清洞,直到現在。”
說到這裏,晚晴困意漸生,哈欠不止,可戚戚卻被她說得倦意全無,扯著她的衣襟追問:“穀主不是武林神話麼?幹嘛跪七天啊?”
“為了女人……”晚晴忙用手掩了嘴,好像說錯話似的,趕緊鑽進被窩,翻過身子背對著戚戚,“很晚了,睡吧。快睡!”
“哦。”戚戚極不情願地躺下,想著好不容易聽到些許重點,就這樣斷了。沒能聽到那個商華的情史,委實可惜。
一覺醒來,同房而眠的師姐晚晴已不見蹤影,隻在床頭給戚戚留下一套棕黃色的粗布衣裳,還有一張字條:“醒了去做飯。”
戚戚盯著字條,愣了半晌,後默默地攤開那衣裳。沒錯,這是廚娘的製服。聽說繁吹穀的飯菜都是由新來的弟子負責,直到有下一位新弟子接替。不過照穀裏的情況看來,下一任廚娘還真是遙遙無期。
來到廚房,抄起鍋鏟,在殘餘的油光裏,看到自己的模樣。算不上是美人,但也不難看,母親總說她的眼睛有八分長得像姑姑,十分動人可愛。可現在沒時間想這些,戚戚瞅著一屋子鍋碗瓢盆發愁。
雖說兩年前生了一場大病,把過去十六年的破事都給忘了,但她可以肯定,她這輩子絕對沒有進過廚房!她爹寵她到偏執,一點粗活也不讓她碰,於是成就了今天的悲劇。
為了保證同門師兄師姐的生命安全與身體健康,戚戚決定放棄做飯這悲壯的差事,在被人發現以前,偷偷溜出了廚房,且找了處地方藏身。隻盼著過了午時,他們能自行解決吃飯問題。
在某個角落找著一棵遮陰的桂樹,倚著山壁坐下,風吹落點點桂花。戚戚嗅著那淡淡香氣,漸有了困意。在眼皮就要砸下來的最後一刻,一滴極涼的冰水從天而降,直接點在她腦門上,涼得她一個激靈跳起來。
“誰呀!”她喊著抬頭,隻見高處一團氤氤氳氳,再無其他,“涵清洞?”
戚戚四下張望,確定無人,單手攀上從崖上垂下的藤蔓,一蹬石壁就躍了上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極為高階的輕功,是她母親傳授的功法。從小不喜歡父親教的那些東西,隻對輕功情有獨鍾。當然,這一技之長,她沒有在任何人麵前顯露過,包括她的父親,和繁吹穀的所有人。
中間借了幾回力,終是輕鬆上了高崖。腳剛踏上去,一股寒風就鑽入裙底,激起一層雞皮疙瘩。本是還有一個噴嚏,但她卻在瞬間屏了呼吸。入眼的冰淩在日光下閃爍攝人心魄的美。方才漫天的氤氳,自然是洞穴深處漫出的寒氣。
“什麼涵清洞?分明就是冰窟!”戚戚縮著肩,瑟瑟發抖著探入洞穴。奇怪的是,當她進入洞穴的刹那,周身寒意盡去,看似冰冷的境地,居然溫暖如春。
這時,她猛然想起晚晴的告誡。說這涵清洞是繁吹穀的禁地,當年商華入了洞穴,就在洞口設了無人可破的結界,就連蒼蘭也無法破解。偶有弟子欲闖入,都被結界彈下高崖,弄得一身殘廢。
這話是唬人的麼?戚戚玩心一起,在洞口跳來跳去,直到身體抗議這忽冷忽熱的折磨,惹得她一陣哆嗦,才老老實實地往洞穴深處走去。
涵清洞不深,也無機關暗箭,地麵冰淩光滑如鏡,戚戚低頭看自己的映像,竟然有那麼一時半刻認不出自己。地上映出的女子,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美麗,卻不是她。當是自己眼花,沒太在意。
每走近一步,越能清楚感受到一種氣息。曾偷窺父親練功,這種一波一波蕩開的氣蘊,叫做內力。眼前這內力雖是柔和,但明顯強過她的父親。最令她詫異的是,這內力居然強到顯出形跡。清輝泠泠,如月華初綻。
再行幾步,她不由得驚在原地。四麵白芒築成的光牢,將一人束在法陣之中。白芒平地而起,直達洞頂,不留一絲縫隙。她想再踏近一步,好看清那人的長相。可一步尚未站穩,光壁上忽然湧出千萬道幽藍,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密密麻麻,很快就布滿四麵,將那人影埋沒。
“不要!”她不知為何喊出這兩個字,手就那樣追了過去,五指按在白芒上。當她以為會像書裏寫著發生什麼恐怖事件時,那局促遊移的幽藍突然停住,下一刻慢慢散去。她嚇得一眨眼,手忘了移開,耳邊聽見一聲碎裂。
由掌心裂開一道微弱的銀光,她下意識把手縮回來,見那裂痕沒有惡化的跡象,便鬆了一口氣:“我的內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這穀主的結界被我輕輕一按就……慢著!這裏麵的人是誰!不會就是……”後背沁出一層冷汗,步子不穩地向後移,聲音哆嗦得不成樣子,“穀主,對不起。您……您就繼續睡……不是,繼續閉關。我……我新來的……”
“啪“一聲,戚戚的心猛跳了一下,再抬頭看那光牢,方才那條小縫已層層開裂。不是一般的碎裂,更像是一朵銀色兩生花的瓣葉披針散開。
她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喉嚨咽下口水,開始盤算以後的日子。擾了這商什麼的清修,會不會被滅口?要不就學穀裏的前輩不告而別,還是回家喊救命?
頓時一陣狂風迎麵襲來,連帶整個涵清洞震了兩個來回,咆哮著把戚戚活生生地給震了出去。身體飛出洞口的一刹,四肢百骸像是浸了冰水,麻痹得作不出任何反應,任憑身體從高崖上墜下。
戚戚無奈地閉上雙眼,想著某人好奇害死貓的金玉良言,準備接受斷手斷腳的下半生。眼皮上一黑,像是什麼擋了光,費力地睜開雙眼,一個人影映進她的眸子。這人是誰呀?想不開跳崖,還拿我當肉墊?這回可不是殘廢那麼簡單了,看這高大的身形,九成九能壓死人啊。
以為結局會很慘淡,但回過神來,戚戚卻感覺不到疼痛,隻覺被什麼溫暖的事物圈著。咧開一隻眼,辨認眼前的模糊人影,貌似在哪裏見過。幹脆睜開兩隻眼看個清楚。怔住。
下顎弧度美好,嘴角攜著笑,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挑,那漆黑的眸子像是寧寂的蒼穹繁星,輕輕看她的眼神,是明澈的流星劃落眼底。這世上,怎會有這麼好看的人?一襲紫衣覆著薄薄的霜,皓皓銀發散在肩上,垂在她的襟口。
“哪裏來的姑娘?膽子不小。”他說話了,音色低沉戲謔,是迷人的嗓音。
“你……是誰?”戚戚隻覺得他睫毛好長,愣愣問了一句。
“商華。”他淩空抱著她,低笑著。
“商華!”戚戚驚叫一聲,當下厥了過去。
*
待她醒來,已是夜裏,晚晴不知去了哪裏,空蕩蕩的房間隻有她一個人。回想白天的事,除了丟臉,還是丟臉。毀了穀主的法陣不說,還勞他大駕救了她。
話說這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個人,雖然他的笑隱隱傷情。正因如此,她才懊惱不已。為什麼穿著那身破衣服?平日裏的衣服可比它好看多了。穀主衝出涵清洞,隻為了救一個廚娘?最為羞愧的是,她居然當場暈過去!
等一下……為什麼要犯花癡?穀主今年……十九加二加三十……五十一!為什麼為了一個五十歲的老男人犯花癡!可是,他除了頭發白一點,那張臉最多二十出頭嘛!明明是風華翩翩的年輕公子……“我到底在糾結什麼?”
是的,戚戚糾結了。糾結到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著,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似乎是一個雪天,她遠遠看見一個人跪在雪地裏,寒風卷著他的衣角,吹亂他的墨色長發。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