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低啞的嗓音在喉嚨深處顫抖，本該是撕心裂肺的悲慟，卻是歸於沉寂。那雙眼睛，似乎生來就不懂得悲傷與哭泣，她也說過，最喜歡他眼角噙著笑。可在此刻，傾絕天下的深瞳裏，像是淬了寒冰。
    鮮紅的痕跡，一點一點從她衣裏透出。平日裏，她最愛穿白衣白裙，她的父兄都嫌棄說，像是孝服。隻有他，說她是紅梅林間的一抹耀目白光。如今，這光亮漸漸暗淡下去，滲入冰冷的雪地。
    “商華，我不疼……真的，不疼。”她的聲音氤氳如煙，沒有任何重量。輕咳一聲，唇角又溢出血絲。她努力攢出生平最美的笑，映在他眼裏。
    “怎麼可能不疼……”他用力摟住她，渴望把她揉進骨血，以為這樣，她就能不再冷卻下去。長劍沒在她的胸口，當時的血霧，濺了他一身紫衣。
    “商華……答應我。”生命流逝得太快，她眼裏的影子已是模糊。她沒有時間了，她想再一次撫上他的臉，可手邊已沒有力氣：“忘了我。商華，忘了我。”
    如果記得是悲傷、是折磨，那麼，即使再不甘、再不舍，也要他忘記。
    “怎麼可以忘？”他很清楚，那一刻，不遠了，“阿離，你會好起來，我們會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們……”話哽在喉裏，看著她全無血色的笑容，理智近乎瘋狂。
    “忘了我……”這是她逸出的最後一縷氣息。戚雲離，九都琨山戚家，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生秘術師，死在她父親劍下，死在她愛人懷中。
    她始終笑著，淚水滯在眼角，直到死去。隻因她答應過他，以後不再哭了。
    “放開雲離！”又一柄長劍，狠狠刺入商華胸口。
    這一次，雲離再也不可能護在他身前，而他，也不想逃開。商華在嘴角掀起雲離最愛的輕笑，撫著她冰冷的臉頰，淡然道：“可以殺了我。”他的心已經死了，活著又能如何？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隻抬眼望著她已然暴怒的父親。
    長劍猛地從他胸口抽出，又是一陣血霧。他揮袖一劃，不讓半滴血落到她身上。即便她的白衣已被鮮血染透，凝成了霜。
    “你現在這樣，還有什麼用？”她的父親，戚家家主戚垣鬆手棄了劍，一步步踉蹌著倒退，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他根本沒有資格說什麼。怔怔道：“繁劍商華，好你個繁劍商華，你的繁吹穀已縱橫天下，為何還來招惹我的女兒！”
    商華沒有回答，隻是微笑著，把她淩空抱起：“阿離，我們回家。”
    “你沒資格帶她走！”一聲怒吼從他身後響起，未入耳，一道掌風已擊中他的後心。沒有預兆地湧出一口血，手一頓，雲離已被人奪去。
    鮮血順著完美的線條，從下顎滴落，商華依然是微笑的：“阿離，還給我。”
    一名玄衣男子奪了雲離，退到十步之外：“她是我妹妹，是戚家的人！你區區繁吹穀主，憑什麼帶走她！雲離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為什麼她死了，你還要將她奪走！她認識你以後，就沒在家待過一天！現在她死了，你還不肯放過她！”
    戚從流，戚家繼任家主，雲離的哥哥。他寵著這個妹妹，勝過一切，可她眼裏，卻隻有一個商華。放棄家族，也要跟著這個商華。
    “從流！”戚垣喚那玄衣男子，哀聲道，“帶離兒進去。”
    “爹……你要……”戚從流意識到什麼，抱著雲離，轉身進了家門。
    “你走吧。”戚垣對於商華，隻有這一句話。
    &
    九都七月，琨山飛雪。商華孤身一人，跪在血泊中，沒有離開。
    忽而一聲琴音，劈開了蒼穹萬丈，飛雪懸在空中，久而不落。曲調低沉、冰冷，婉轉著掩不住的妖冶詭異。這是……殤華調！
    曾聽雲離彈過此曲，當時隻覺這是曠世絕曲，卻不想這琴音是戚家最高的存在。殤華召魂，魂歸重生。隻要有人甘願奉上三十年修為，便能使死者重生！
    若是如此……商華眼裏閃過一道光，一絲希望自心底燃起。仿佛隻要聽完這曲殤華調，就能看見雲離緋紅著臉，重新撲入他的懷中。似乎都能想象她笑起來的模樣，楚楚動人，純若白雪。
    就在這時，“嘣”一聲弦斷，琴音戛然而止，萬籟俱寂，黑鴉驚飛。
    一天，兩天，三天……整整七天。商華在琨山的雪地裏，跪了整整七日。
    但，殤華調，再也沒有響起。
    他，風華無雙的男子，額前多出一縷同雪色相融的霜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