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四章及笄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7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而在盧峰來了第二批馬匹之後,此前領了銅牌出去的人,其中一些開始往回送年歲不等的小孩,或是流浪兒、或是人奴市場買回、或是途中湊巧救回……第一頓飽飯之後,立刻有人接手,將這些孩子篩選分類,交給不同的人訓練。
    看著眼前“新東方”一樣的盧峰山莊,傅桓真已經連頭痛也顧不上,隻覺得這時候無論這塊土地上再跑出什麼來,她都能坦然視之。
    直到有一天,山莊有媒婆上門。
    過了十四歲,傅桓真身高瘋竄,曲線初顯,漸漸脫去稚氣。因為從未中斷鍛煉,雖然做不成武道高手,但身體敏捷,能使得一手長鞭,箭法過得去,近身搏擊也還行,用莫玉的話說,緊急時刻,隻要不遇見高手,勉強是能夠保命逃脫。
    如今盧峰養了千餘駿馬,近水樓台,跟著那些養馬的北羌漢子,傅桓真騎術見長,甚至學會騎行遠射。漢話說得最流利的賀石評價說,她這樣的水平,上陣能跟著軍陣跑不會掉隊。
    自從能熟練騎馬,傅桓真便幾乎不再坐車,出行都是用馬。時間長了,小傅爺的名頭更是坐實——在她身高超過莫玉後,某一天,有媒婆上門說親。
    說親也正常,問題是,媒婆要說的,是一位藥商的女兒,稱某次隨父親到趙家村收藥看上了傅桓真——莫玉為此笑話了一年不止。
    媒婆來時,傅桓真正在盧峰莊園跑馬,莫玉圖方便,直接叫沉香放海東青來給她丟了個紙卷,紙卷上就是兩字:速回。傅桓真正試圖與一匹叫做黑豹的頭馬熟絡,好讓它順從了自己,見到兩字紙卷,心急火燎下,甚至等不及換馬,風馳電掣一般趕回趙家村。所幸黑豹意外很給麵子,一路上基本聽話,沒有將她掀翻了事。
    剛進莊,就見一匹花裏胡哨的毛驢栓在門口,因為被黑豹驚到,一路往角落裏頭縮,還哼哧哼哧叫個不停。
    門房看傅桓真的神色很是不對勁,傅桓真以為是因看見黑豹嚇到小毛驢這件事,並未放在心上。
    正廳門外,水香和沉香一左一右趴在門框邊往裏看,見傅桓真回來,更是捂嘴笑得彎腰。傅桓真等不得同他們計較,一人賞了一馬鞭攆開。推門進屋,眼前一片金光閃爍,陣陣香風撲麵而來,嗆得傅桓真眼淚水幾欲奪眶,廳堂正中,坐著個桃紅夾襖大紅襦裙的女人,頭上花花朵朵、金釵銀扣,像個唱戲的花旦。
    蕭禦一身見客的正裝坐在主位,莫玉站在他身側後方做管事模樣。
    傅桓真顧不上去管那女人是誰,隻是去看蕭禦。
    他離開床榻的時間越來越長,而自從將鐵令交給傅桓真之後,他便以幕僚身份,事事關注,但凡傅桓真有問皆細細解答,若有傅桓真忽略的地方,也是他從旁提點,許多事情,到了後來,其實已經是他在打理,尤其黑山來了千馬之後,傅桓真實在有些“不務正業”,馬場第一批小馬駒出生後尤甚,卻是他擔起了許多。
    此刻大概為了見客,他穿著過年時傅桓真送他的天青色雲紋儒袍,頭發雖未高束,但梳理得整齊攬在腦後,腿上蓋著藏青的絨毯,雙手擱在上頭,襯得膚色如玉;臉上傷疤很是明顯,然而神色安然、目光深邃,整個人清貴沉靜,依稀能看見幾分當日靖安城裏那位無雙公子的影子。
    他是貴族子弟,曾久居人上,威儀莊肅刻在骨髓,雖曆經大劫,即使容貌缺損、身體殘疾,卻不會消退。他已不是少年,又曆經生死,比之二皇子,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氣勢,更像藏鞘的鋒刃,不怒自威。當日靖安城的他,若是華彩四溢如同明珠,如今便是內斂如淵,沉穩若山,隻是坐在那裏,不動不語,便叫看著他的人生出敬畏。
    傅桓真才看得清楚,不及說話,便被身旁那女人扯動衣袖。
    “這位可是東家少爺?喲,瞧著模樣,真是一表人才,”女人熱情地恭維,“倒比許多丫頭、娘子生得還要俊俏……”
    莫玉噗哧一聲笑出來,傅桓真瞪她一眼,回頭看這香得悶人的女人。她猜得出她身份,這樣的衣著打扮,無外乎媒婆、牙人一類,這樣金光閃閃紅豔豔的,媒婆的可能性更大。她們一向穿成這樣走街串戶,也並非就是審美有問題,多半是為了討個“喜”字,隻不過往往讓旁觀者無法喜得起來罷了。
    媒婆登門,傅桓真首先想到的,便是有人看上了蕭禦,雖不至於像領地範圍被侵犯的貓那樣炸毛,仍沒打算給這媒婆好臉色,隻想幾句話攆走,等到終於聽出來她做媒的對象竟是自己,便更加不耐煩,再聽到她保媒的居然是嶺東那邊過來的藥商之女,傻了眼。
    這是哪兒跟哪兒?
    原來這一路朝傅桓真鬼笑的人,都為的是這個。
    莫玉還在憋笑,但堂而皇之地擦眼淚。
    “……少東家,可不是我胡吹,”媒婆還在拚嘴皮,“那崔大小姐可是生得如玉似花,精通琴棋書畫,女紅也極是出眾,家中金山銀山堆滿,與少東家正正相配……”真真是如滔滔江水,不見停歇。“……既不是少東家高堂,也不是兄長,一個先生,還能管得起少東家婚姻大事?少東家自己還沒拿主意呢,先生就先拒了,這是哪裏的規矩?俗話說,斷人財路、毀人姻緣……”
    傅桓真本就冒火,媒婆的話頭子栽到蕭禦身上,更是一刻也忍不住,幾下馬鞭抽在半空將那婦人攆出門去,回頭又怪莫玉:“那種人,放進莊子作甚麼?勞累先生應付!”
    莫玉捂著肚子彎腰笑得起勁:“那我也是怕壞了東家少爺的姻緣被雷轟嘛……”
    傅桓真懶得理會,將這幾個看熱鬧不嫌吵的人轟出門去,回身時,卻見到蕭禦唇角還不及消散的一點弧度,頓時心髒轟然作響,幾乎不能自己。
    蕭禦垂了眼,淡去了那點本就難察的弧度。
    傅桓真猛然警醒,狠狠吸了幾口氣,將心口的激蕩全力壓製下去,裝作尋常,道:“那樣的人,叫下頭打發出去便是了,先生何必費心同她周旋?”
    蕭禦仍舊垂了眼:“先前並不知曉那媒婆是來給人招婿。你長輩不在身邊,若真有合適的人家上門,我自然要先替你家人為你把把關。”
    傅桓真狠命壓製的那點雀躍瞬間冷卻作了粉塵消散:“先生盼著我嫁人?”
    “不是盼。”蕭禦語氣不變,“眼看你便要及笄,也該早做準備。婚姻一事,關乎你一生,需慎之又慎。我若不在你身邊便罷,如今既在這裏,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二皇子有心替你訪一門親,但他帶來的那些人都是些貴胄子弟,胸無大誌、又有家族負累,不是良配。”
    傅桓真提不起勁:“二皇子殿下也是一時起意,我並未當真的。”
    “唔。”蕭禦點頭,終於抬眼,眼底是一片寧靜,“你是女兒家,當選個有擔當、能主事,不受他人拿捏的人,即便地位低些,財力弱些,能敬你重你,保得你一生安穩度日。你放心,我在一日,必定為你打點妥當。”
    放心放心,再放心,心就真的沉底浮不起來了。
    傅桓真明知他心裏恐怕隻裝著去世的妻兒,明知他一向待她特別卻不過視為晚輩、學生,此刻聽他一聲一聲以長輩口吻談及她的婚姻和夫婿,叫她心裏頭如同有鈍刀在割,一陣陣生疼。
    ……
    ……
    馬場的北羌族漢子,也不知是二皇子從哪裏找來,寡言少語、作息規律,不惹事不好鬥,隻是管馬。飯量雖大,卻不挑嘴,隻要能飽腹,糙麵粉泡水也能吃,若是換成米飯或白麵加點菜肉,便是美食,給多少吃多少。飯量大,自然也是一身蠻力。因為工程量大,人力總有不足,這些莽漢意外派上用場,抬扛推舉,一人頂五人,問可要加薪補錢,隻說多給些肉吃,給些烈酒喝。工頭來給傅桓真回話時,笑得眼也看不見,看來有這些人在手下幫忙,極是稱心如意。
    一開始傅桓真還擔心給了烈酒,這些大漢喝醉後鬧起來可沒人收拾得住,不想他們酒量極好,眼睛越喝越亮,喝高了就在草場上唱歌跳舞,然後倒頭大睡,睡飽起來就開工,從不見有什麼宿醉誤事。這樣一來,不止工頭,連傅桓真也是再沒有什麼不滿意。
    在黑山適應了一段時間,馬兒們從長途跋涉的損耗中恢複,開始孕育小馬。北羌人嚴格限製馬匹配種,隻有最強壯健康的馬才有資格誕下小馬。到傅桓真及笄這一年,盧峰馬場不過才有新生馬駒近百。
    頭馬黑馬的“長子”,通身黝黑沒有一根雜毛,極其漂亮,是傅桓真親手接生、親自喂養訓練長大,日日形影不離,就差在她臥室裏搭個馬廄。她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小白。
    一匹通身黝黑的馬,取個名字叫小白,反差實在大,又加上傅桓真寵愛無比,到哪裏都帶著,小白自出生就是黑山一帶的“明星”,人人都認識。但小白同學非常有脾氣,除了傅桓真,誰都騎不了,大一些了,能勉強接受沉香和羌族人的頭領喂食,否則寧願餓死也不吃別人給的東西。傅桓真在的時候,一聲呼哨就能招它過來,不用拴繩子也會乖乖跟著走。莫玉時常笑話說,傅桓真這不是養了匹馬,是養了條狗。
    傅桓真十五歲這一年,小白一歲,體型比它爹小上一圈,但氣勢已經很足,儼然是小馬駒們的領袖,許多時候都見它帶著一群小馬駒在草場上呼嘯而過。它越長大,越是漂亮,肌肉賁張、四肢矯健,十分彪悍,曾在山中遇過野獸蟒蛇,也不逃跑,踏著蹄子就要上前幹仗,反倒是馬背上的傅桓真嚇得奔尿,隻是驚叫著拉它後退。
    陽城有位貴公子偶然一次見麵便被小白迷得神魂顛倒,出價萬金要讓傅桓真割愛。傅桓真無數次嚴正拒絕都無法讓他放棄——若不是傅桓真後麵還有二皇子這個後台,難保這貴公子會不會動什麼殺人奪馬的念頭。
    傅桓真將這匹小馬,當作了送給那個早逝的傅桓真十五歲生日禮物。
    十五歲及笄,女孩子十分重要的一個年齡。或許尋常人家會因為窘迫境遇難免忽視,但在貴族圈子裏,卻不僅僅是一個女孩子的成人禮,更是各家聯姻、合作,結成新的交際圈的機會,因此往往要給及笄的女孩子舉辦一次禮宴大宴賓客,一為宣告自家有了達到婚姻年齡的女兒,也為結交。傅桓真被傅氏除族,自然不會也不願再由傅家替她辦笄禮,且小傅爺在陽城也不是養在神鬼無人識的大小姐形象,笄禮於她並非實在必要,奈何她後頭還有個權大勢大的王爺做後台,無數有心人必然盼著這個時機玩一出項莊舞劍。傅桓真十分打心眼裏不願理會,但有些人的麵子還是要給。揚州府尹的夫人盧氏選了順和酒樓為她辦禮宴,又找圓通寺的主持搭線,請來已經八十歲、城中最有威望的五福奶奶、富戶方家的方老夫人為傅桓真做笄禮。雖然都知道這些人不過是衝著她身後的二皇子、將她當個跳板而已,但明麵上的這點用心卻也不能忽視不理會。
    傅桓真不介意自己被當成跳板,也不介意府尹夫人將禮宴辦成了一場城中貴婦們的交友會,畢竟送上門來的好處也是實打實的。因此笄禮這天,她穿著府尹夫人贈送的禮裙,聽著水香在一旁讀禮單,雖然不免盤算禮單上的東西以後還得照模樣還多少禮出去,但心情還算很愉悅。
    雖然笄禮她算是主角,但身為未出閣少女,並不用出外廳會見賓客,除非這位客人實在身份貴重。
    二皇子來參加宴會,傅桓真不意外。若是連這位也不出麵,府尹夫婦這一番心血才真是附注東流水。她意外的是,隨二皇子出現的,是久違未見的郡主公子司徒煜。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