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這兩年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明裏暗裏打聽，但既沒有他活著的消息，也沒有找到他的墓碑或遺體被處理的風聲，李清源這個人——也就是胖子，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一次次騙自己他可能還活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於是堅持繼續住在弄堂的小閣樓不願搬離，守著手機，每次接到陌生的電話和短信都萬分緊張，去遍了他以前去過的所有地方，找關係去有關部門查檔案，甚至還雇了私家偵探……
    但還是，毫無線索……
    人真的是很脆弱的生物，再強的意願也終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漸漸疲累、無力、消耗殆盡。掙紮中縱有不甘、縱有悔恨，最後也都被冷酷的事實說服。無計可施時曾反複對自己說，胖子不可能還活著、胖子真的不在了、胖子已經沒有了……仿佛是解脫的魔咒，一遍遍讓自己相信這個大家都已經確信的事實，卻又一遍遍地無法接受，反複質疑，又回過頭再找，折騰到筋疲力盡……而對林逸平的恨意則一天比一天加深。
    在組裏，我本來就已形同廢人，再加上胖子的事，裘哥甚至不再讓我收“月費”，我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徹底的閑人。
    我當然知道裘哥沒有踢我走，一方麵是因為多年的情義，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知道的太多——變成閑人而不是死人，純粹是他在背後護著我。隻要我在組裏一天，做的所有事毫無疑問都會算到裘哥頭上。他好不容易熬到現在，不能因為我連累了他一家子。因此，想做掉林逸平，就非淨身出幫會不可。
    “算我求你。”我跪在裘哥麵前，再多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低著頭等他回應。我何嚐不知道他的心情，雖然跟他的時間不是最長，但當年隻他一句話我就二話不說做了覃逍，搞的差點被砍成肉泥，他嘴上不說，其實一直都覺得虧欠我。
    淨身出戶的確不是開玩笑的事。我們這種人，難有幾個幹淨，我身上背著人命，又可稱得上是裘哥心腹，很多肮髒的買賣即便沒參與我也幾乎知情，如果想出去，恐怕不僅僅是斷幾個指頭那麼簡單。
    裘哥好長一會兒都沒講話，他當然知道我是為什麼而想淨身出戶，而各種利害關係他也隻會比我更了解，但他應該同樣也明白，他勸服不了我。
    “如果你非要選擇這樣做，我不攔你。”他說的很慢，“你的裁決方法會由高層直接下達，我無法做主，我知道我也勸不了你，”他又歎了口氣，“但有一點，希望你能按我的意思做到。”
    “什麼？”我抬頭看見他眉心緊皺的紋。
    “如果裁決下來過於嚴苛，你要盡快撤回你的決定，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我會幫你爭取。”
    當時我點了頭。
    但真的拿到裁決的時候，我卻毫不猶豫選擇了接受。裁決並不留情，我被判了“三槍”。
    所謂“三槍”，即由幫內選一位槍法好手，蒙住眼睛後朝受刑者開三槍，如果三槍皆中即為裁決生效，隻要有一槍打偏沒中，受刑者當場槍斃，相對的如果三槍皆中而受刑者還有命在，就可以作為自由人走出幫派。從以往的經驗來看，生還的幾率很小。行刑者在蒙住眼睛的情況下發出三槍而不命中要害非常困難，而如果要故意放水又很容易打偏，無論哪個環節出錯，受刑者都會沒命。
    最後卻是裘哥自己拿起了那把沉甸甸的槍，他無法說服我，又不忍心將我的命運交給別人。
    直視著他拿槍指著我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前所未有的鬆脫，好像這兩年被緊緊揪著的那顆心終於能放下。
    “砰！”還好，第一槍隻打在左腿。
    胖子，如果裁決後我僥幸沒死，那就是神的旨意，讓我用死裏逃生的這條命和這雙手為你報仇，你放心，林逸平必定會受到他應有的懲罰。還有我一定要找到你，如果你活得好好的我們就一起活，你不在了也不要緊，我會找到你的墓，每年給你送你最愛的鮮花。
    “砰！”第二槍不很走運地打中了胸口。
    胖子，如果結果是壞的也沒關係，這樣我欠你的那份就算還清了好不？你不知道，自從你走了以後，我的心就像被生生挖走了一塊，那痛跟現在中槍的感覺比也不遜色，每夜想起你的笑容，我都如此悔恨，悔恨當時自己的孱弱，悔恨當時沒有把你藏好，悔恨當時那場雨……
    “砰！”感覺有點模糊，這槍好像穿過了肩膀？
    胖子，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我們是不是還好好地住在弄堂狹窄的閣樓裏？每天聽你嘮叨我的種種陋習，每天看你微笑彎腰澆花，每天，我們會有好多個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