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玉摩一天到晚都飄在穆南，寸步不離，卻也興致盎然。現在蓋的宅子，他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覺得新奇，也覺得漂亮，隻不過是無法形容，搜腸刮肚地找尋曾經的詩句，都無法準確描述這樣的建築。
    他就是一天到晚地看。看著一磚一瓦，逐漸堆疊，慢慢成了兩座獨立的小洋樓。小洋樓這個詞語，是從工人那裏聽來的。等到後來前樓大門掛了匾額，上麵寫了四個大字：穆南公館，玉摩算是徹底弄了個清楚，這種建築叫做小洋樓，公館是個洋氣的名字。
    蓋樓的4個月，戚家兄弟沒怎麼來過。聽金易誠說，戚家應該是遭遇了變故，所以不得不換了表麵的行頭，躲藏一陣子，之後才能重見天日。
    玉摩坐在外牆的牆邊上，想起了戚天澤離去的那一天。玉摩飄在半空，少年一低頭，就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那皮膚看上去談吹可破，太薄了，仿佛一碰就是要破掉。想到這裏，玉摩覺得，不來也好，他那樣的人，和現在紛亂嘈雜的穆南，是完全的格格不入。
    日子過得平靜，玉摩也覺得安穩，他無論如何，都能算得上是一隻老鬼，就算是無所事事，也能夠心平氣和，雲淡風輕。唯一的一點意外，就是不知道哪天，出現在公館門口的兩隻貓。
    一黑一白，兩隻毛茸茸的肉團子，飛身一躍，就跳上了牆頭。一左一右，坐在了玉摩的身邊。動物始終用氣味辨別親疏遠近，玉摩看著兩個泰然自若的小家夥，心想，自己在被封印之前，或許和這二物有過交情。
    “你們認識我？”玉摩扭過白貓的臉孔，就覺得這貓的皮囊甚好，若是哪天成了人，必定是傾國傾城的妖孽。
    貓咪發出一聲“喵”的叫聲，似乎是一個肯定的回答。
    “你們一直在這裏等我？”
    “喵喵。”
    這貓不會說話，也不懂變通，玉摩皺眉，表示非常不理解。
    於是他伸手，輕輕摸上二貓的背脊，閉目感受。兩隻貓原來已經修成了妖精，不過散發出來的妖氣純淨透徹，毫無雜質，看來隻是吸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未曾沾染那些怨氣靈魂等咽哳汙物。玉摩手上運上些法力，探測到二貓體內的內丹，發現已經形成千年之久，但是這兩隻貓，依然沒能化成人形。
    “你們兩個，也真是笨得不一般啊……”玉摩嘴角挑起一抹笑容，有點無奈，又覺得可愛。這兩隻大概是缺乏靈性，不懂得修煉的捷徑，才會在如此漫長的時光中，始終保持畜生的低賤樣貌。
    或許，千年之前，自己與這兩隻活物有些什麼交集，但是，玉摩已經想不起來了。不過，既然見了麵，就是還有緣分，玉摩繼續梳理二貓的毛發，一邊說著：“這次醒來的日子，我幫你們化人形。”
    戚家兄弟搬入穆南公館的那天，並沒有大張旗鼓。新宅子落成，也沒有放鞭炮。隻有一行人馬，安安靜靜，默不作聲地，就進了門。
    此時已經是初夏時節，玉摩學著戚天澤的模樣，給自己幻化了一身西裝。黑色西褲，白色襯衫，還多加了一條雙肩背帶，襯托得後背挺筆直，俊朗挺拔。
    前樓是一個四層的主樓。，一樓是客廳和仆人房，二樓是書房，三樓臥室，四樓收藏室和客房。玉摩跟著兩兄弟進去，就見整間屋子，樸素當中透著些華麗，現代之中藏著些高雅，木質的樓梯，連接上走廊裏的厚毛地毯，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與寂靜。
    “哥，好熱啊……”戚天縱撲到哥哥的後背，擠著人就上樓：“得趕快洗澡，我都要餿了……”
    戚天澤是皺了眉頭，開口就要數落：“你這沒大沒小的樣子，絕對不能讓外人看了去……”
    “但是家裏沒外人啊……”戚天縱因為天熱，出了一身的汗，額頭蹭在了戚天澤的脖頸，就蹭上了一抹汗跡。
    “下去，你也蹭了我一身臭汗……”這次戚天澤推開弟弟，掏出手帕就要擦自己。
    “哎呀，擦不幹淨了……哥你和我一起享受這洋人的浴盆吧。”說著，天縱拉著天澤就進了浴室。天澤自然是不願意，一邊走一邊數落天縱的胡鬧幼稚，可是一進了浴室，看見那可以裝下兩個人的大浴盆，還有精致的水龍頭和花灑，雖然還是張著嘴，但也不出聲了。
    戚天縱放了熱水，試了試溫度，覺得可以，然後眼珠一轉，就和哥哥打鬧起來了。兩人撕扯著，逗弄著，脫了個精光，然後嬉笑打罵著，一同撲進了浴缸。水放了太多，人一進去，就溢了出來。玉摩是坐在浴缸邊上的，好在是一隻沒有實體的鬼，否則也要被弄濕了。
    浴室裏飄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戚天縱和哥哥玩累了，就轉過去，閉上眼睛，哼哼唧唧地讓哥哥給搓背。
    被人揉搓的滋味很好，戚天縱來了興致，從開始的毫無意義的哼哼，變成了帶了調子的哼唱：“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刹那，寬心飲酒寶帳坐，且聽軍情報如何。”
    戚天縱的嗓子真是不好，虧他音調還算準，玉摩能勉強聽出個大概來。京劇他是懂一些，天縱唱的是一段《霸王別姬》裏虞姬的唱詞。
    戚天澤狠狠地拍了天縱的後背，對方驚叫一聲：“哥，疼啊……”
    “你要是知道疼，就別再唱這種亡國的靡靡之音。和你說了多少次，現在是中華民國的新時代，什麼過去的事情，都不能再提了。”
    戚天縱的臉枕在浴缸邊緣：“我可沒提清朝啊……”
    戚天澤恨鐵不成鋼，在弟弟的屁股上掐了一把：“你唱項羽虞姬，聽在別有意圖的人耳朵裏，就能成了你對清朝的念念不忘！”
    戚天縱捂住屁股，覺得真是疼，隻能敷衍地對哥哥說：“知道了，知道了，戲園子沒了，連戲都不能唱了……”
    “真拿你沒辦法。”天澤給弟弟搓完背，拍了一把：“我洗完了，你也別泡太久。”說罷，自己裹上一件絲質睡袍，就先出了去。
    玉摩本來對這豪華浴室好奇萬分，但是他有點嫌棄戚天縱的烏鴉嗓子，隻能跟著戚天澤回了臥室。
    少年進了自己房間，脫下浴袍，露出一身如同魚肉一般的鮮嫩身軀，皮膚閃著一種年輕的光澤，讓玉摩忍不住，伸手上去輕輕撫摸。不過戚天澤感覺不到，因此泰然自若地穿上純白的內褲襯衣，套上褲子，然後坐在床上，輕輕喘息。
    天氣還是太熱了，剛洗完澡，身上就又出了一層薄薄汗水。戚天澤心裏還是有點煩，他想轉移注意力，就來到了自己的書桌麵前。
    玉摩看他拿出紙筆，擺出一副算賬的樣子。這個月需要支付仆人的費用，夥食費，電費，水費，汽車維修費，油費，服裝費，戚天縱的學費，還有零花錢，零零總總算下來，竟然是一筆不算小的數目。
    戚天縱扶著額頭，覺得頭更疼了。他走到牆角，挪開櫃子，在出現的保險櫃上轉了幾圈，拉開了那個鐵皮門框。就見裏麵隻有三根金條，和一小摞紙幣。
    戚天澤拿起錢，舔舔手指，然後認認真真地點了一遍。玉摩飄在少年身後，也是認認真真地跟著點錢，然後想起剛才算出來的數目，心裏頭跟著一緊。
    這麼下去，一大家子人，到了冬天，就要喝西北風了。
    好在還有三根金條，賣掉的話，或許還能支撐一陣子。
    戚天澤鎖上保險櫃，因為實在太熱，他拉上窗簾，脫掉上衣和褲子，赤條條地癱倒在床上，然後深深地歎息。
    玉摩也上了床，分開腿，伏在戚天澤的上方，仔細打量起麵前的人兒。戚天澤的臉很小，隻有巴掌大，因此襯托的眉眼口鼻，都是那麼精致美妙，讓人想張嘴咬一口。
    戚天澤眼神驀然地望著天花板，瞳孔裏麵是一潭死水，窗外有蟬兒在唱著悠遠的歌，帶來一種昏昏欲睡的催眠感覺。戚天澤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然後不知道怎麼地，鼻子裏發出了模糊的哼聲。玉摩俯下身去，湊近了仔細聽，方才反應過來，戚天澤正在口齒不清地哼唱著《霸王別姬》。
    明明是和戚天縱一樣的選段，讓天澤唱了出來，味道是全然的不一樣。戚天澤的聲音低沉之中帶著些清朗華美，就像一匹上好的絲緞，一邊柔和著，卻還帶著點不貼地氣的疏遠。
    玉摩伸出手，靠近了天澤的嘴唇，沒有碰上，在若即若離的地方，來回描摹著天澤的漂亮唇形。然後天澤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最終伴著合上的眼皮，徹底散了開去。
    玉摩拿開手，看了天澤旁邊空著的位置，自己也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