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這些日子以來，羽商閣隔絕於淩氏這潭泥淖之外，清靜安寧。他可以如十多年前清涼台上那樣，靜靜凝視那人清絕容顏，美好如一場幻夢。
    他一度以為這場美夢可以一直做下去，然而現在，全都毀了，就毀在眼前這個家族手裏！
    “你們向我師傅透漏了‘聖天使號’的事？”
    盛怒之下，他反而冷靜下來，眼底閃爍著軍刀一樣的雪亮光芒，冷冷逼視住眼前男子：“亞太分部傳來消息，說係統自爆程序被啟動，地下禁地炸毀十之八九。尤其是原先研發聖天使號的密室，所有儀器數據全部銷毀，另有十幾具屍體，已經炸的麵目全非——除此之外，在密室出口處，還發現一角銀灰衣袂，上麵全是血跡！”
    說到最後一句，他語氣驟冷，每個字都似是從齒縫間生生咬出，帶著刻骨噬髓的深切恨意。
    “我師傅現在還下落不明……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安德魯想推開他的手，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索性不再掙紮，淡淡一笑：“淩氏少帥絕頂聰明，這麼明顯的局麵，難道還看不透？”
    淩昊天死死瞪著他，眼睛裏燃燒著熊熊火光，亮如妖鬼，手指卻冰涼如雪。
    “你師傅當日，的確是由衛朔引入地下密室。”
    事到如今，男人也無意隱瞞，幹脆一股腦說清楚：“原本打算是借機將他生擒，作為最後籌碼。沒想到他強悍至此，縱使身負重傷，亦不肯就擒，竟然啟動係統自爆程序，以求同歸於盡。”
    他話未說完，淩昊天已經目眥欲裂，手下加力，隻聽“喀拉”一聲輕響，竟然將男人肩骨生生擰碎！
    安德魯痛得臉色慘變，連五官都扭曲了。但，這個在酒色中浸潤多年的男人居然也有著不為人知的執拗硬氣，忍受著如此劇痛，仍不吭一聲，任由淩昊天將他重重甩到沙發上：“所以，連我師傅這樣的人你們都不放過？你們這幫混蛋！”
    “是，我們是混蛋……但，淩少帥，您又能好到哪兒去？”
    男人捂住右肩，麵色青白交加，卻不甘示弱地回以冷笑：“你可別忘了，你師傅是被你劫回淩氏的，‘聖天使號’也是你自己堅持研發的！”
    “若不是你這些年氣勢太過，逼得董事會無路可退，我們也不會走這一步險棋——歸根結底，是你把你師傅卷進這場與他無關的亂局，也是你將他帶入萬劫不複的死地！”
    “氣勢太過……咄咄逼人？”
    淩昊天重複一遍他的話，眼中掠過極微妙的神色——交織了憤怒，鄙夷，譏嘲，與不可置信，冷笑著開口：“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薩爾科比家族做了那麼多手腳，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安德魯微微一愣，表情急遽變幻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低聲道：“你……早就知道了？”
    淩昊天發出短促的笑聲，語調冷戾：“我若不知道，你們豈非還打算將我蒙在鼓裏，繼續當傀儡一樣耍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男人苦澀一笑，喃喃重複道：“難怪……難怪我們會一敗塗地，原來你一早就開始布局——你從何時知道的？”
    淩昊天轉過頭，拿眼瞧著純銀燭台上躍躍跳動的火光，眸中如結了一層薄冰，一字一句：“……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安德魯倒吸一口涼氣，滿腹的話都噎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
    淩氏少帥不過而立之年，十一年前，隻是個十九歲的少年。而他居然那時候……就知道了？如此說來，這十一年來，他對董事會的畢恭畢敬、處處包容，都是隱忍做戲，為的，就是今日這封喉一刃？
    太可怕了……這個人的心機之深，謀略之深，實在太可怕了！
    難怪董事會會敗在他手上，這樣一個人……如此隱忍，如此深沉，靜如淵渟嶽峙，動若雷霆乍驚，董事會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能夠將七情六欲隱藏的這麼好，這種本事，我自愧不如。”
    良久，他低低道，帶著說不出的自嘲意味：“其實我也很好奇：這麼多年，一直將仇人當作親長而禮敬有加，不知是何滋味？”
    淩昊天凝眸片刻，淡淡一笑：“忍字心頭一把刀，自然是痛的……但痛得久了，麻木了，也就沒感覺了。”
    其實並不是真的沒感覺——恨意煎熬，仿佛一顆心在蛇汁毒液中浸泡，熬得久了，毒素滲透骨髓，就像有無數利刃在骨子裏絞動紮刺，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提醒自己過往恨事，不得半刻停歇。
    他頓了頓，剛想說什麼，忽地察覺到什麼，抬起頭：“這棟房子裏……就你一個人？”
    難怪他一進來就覺得不對勁，太安靜，這屋子裏實在太安靜了！除了他們兩人的呼吸說話聲，再無其他動靜，好像薩爾科比家族的人於一夜間盡數消失。
    “薩爾科比家的其他人呢？他們在哪兒？”
    安德魯痛得表情扭曲，額上滾落豆大汗珠，卻仍強撐著譏誚冷笑：“我在兩天前收到當代劍聖出事的消息，早料到你不會放過薩爾科比家族——換成是你，會讓自己的族人在絕境中坐以待斃嗎？”
    淩昊天臉色鐵青，語氣冷若寒冰：“此地已被重重圍住，他們是怎麼逃離的？”
    安德魯用左手撐著自己，勉強坐直身體，與淩氏少帥保持對視：“再怎麼說，薩爾科比家族畢竟是董事會第一大股東，在北美經營多年，又怎會一條退路都不留。”
    退路？
    淩昊天盯著他瞧了片刻，恍然明白過來，咬牙冷笑：“好，很好……不愧是董事會第一大股東的薩爾科比家族，果然準備周全——既然如此，你又為何留下？馬諾裏閣下年邁多病，可挑不起這副重擔！”
    安德魯強忍劇痛端正了坐姿，微微苦笑：“自我知道行動失敗後，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我留下來，不過是為了給你一個交代。”
    一個交代？
    他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淩昊天蹙眉沉吟了一會兒，驟然醒悟，抬眸看著這個在酒色中沉浸多年的年輕人，臉上掠過百感交集的神色——
    明知留下來必定九死一生，說不準還要受盡酷刑拷問，但他還是決定留下，隻是為了給他交代，讓他泄了這口惡氣，以為整個家族求得一線生機。
    這份膽魄心思，即便是身為敵對的自己，也不得不有所動容！
    然而，想到亞太分部呈上來的那一角染血衣袂，淩昊天隻覺胸口如受重錘撞擊，氣血翻湧下，仿佛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將所有的理智清醒都焚為灰燼。他忽然放聲長笑，眼睛亮如軍刀：“現在知道求饒了？你們在對我師傅下手時，可曾想到會有這一天！”
    這群混蛋……竟敢奪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絕對不可饒恕！
    眼中陡然彌漫出凜冽殺氣，他厲聲道：“我以為你在定計時，就早該料到，會將整個家族的命運賭上作為陪葬！”
    安德魯深吸一口氣，淡淡一笑：“我早就料到，不過，不是整個家族——以當代劍聖來脅迫你，這條計策是我定的，要如何處置悉聽尊便。至於薩爾科比家族的其他人，你休想動他們一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