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文陡然覺得呼吸不暢，眼前一切都如此虛幻不真，仿佛身處夢境，下意識探手鬆開嚴整領口，深吸幾口氣，這才覺得腦中的暈眩感緩解了一些。
    “你走吧……”
    驀然間，一門之隔的青羽冷冷說出這句話，一陣窸窣響動隨即傳出，想是他站起身來，拖著步子向裏走去。
    “不論初衷如何，我是淩昊天所派內間是事實，兩年前皓夜因我而險些神魂俱滅是事實，你為了此事身敗名裂、入淩氏受盡折磨也是事實！我做的錯事太多，連老天都看不下去，才會給我這樣的懲罰——這是我應得的報應，你毋需救我，我也不想欠你的人情。”
    “你們走吧……“
    他這番話說得靜而沉，透出一點頹然死氣。殷文心神微震，還未說話，紫薇已經撲上前，哭著拍門：“不，我不走！除非你跟我們一起走，否則我是不會走的，喵嗚！”
    她嬌蠻勁發作，即便是青羽也隻能無可奈何地笑：“紫薇……”
    “我不走！我現在知道你喜歡主人了，可是、可是……可是我也喜歡你啊！”紫薇咬咬牙，被逼到死角，終於說出自己隱藏兩年多的心事：“我、我……自從兩年前山間旅館時，你帶著我半途回來找主人，我就喜歡你了，喵嗚！就算你喜歡主人，可我、我還是喜歡你啊！”
    這一回，輪到青羽怔愣住了，喃喃低語：“紫薇，你……”
    “所以，你跟我們一起走吧！主人、主人那麼寵你，一定會原諒你的，我們去求主人原諒啊，喵嗚！”
    “不行！”
    青羽突然暴喝出聲，語調激烈：“這件事不準告訴林皓夜，絕對不準！你如果敢告訴她，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聽清楚了沒有！”
    紫薇從沒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登時被嚇住了，訥訥說不出話來。
    仿佛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激動，青羽沉默了一下，微微苦笑著，聲音沙啞：“不要告訴她……皓夜，主人，她外表有多堅強，骨子裏就有多脆弱，如果讓她知道我背叛了她，她一定會崩潰，這一輩子沒想起來一次，就會痛苦一次。我欠她的夠多了，不想再讓她經受這種痛苦，所以……”
    他停頓了一下，用從來聽過的溫柔語氣，輕聲懇求：“別告訴她……我求求你們了。”
    我求求你們了……
    紫薇捂住嘴，用盡全身氣力，才將那一聲已經到了唇邊的嗚咽生生咽回——那麼驕傲的青羽，就算當年在術士師手上吃盡苦頭，也不肯折了傲骨，而今竟然在低聲下氣地求他們……求他們！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滑落，她淚流滿麵，在指縫間低聲啜泣。
    “我言盡於此，你們，走吧……”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離閘門，紫薇似是突然意識到什麼，撲上去用力拍著門，聲嘶力竭地大喊：“青羽，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她還要再說什麼，合金牆壁後忽然遠遠傳來悶響，一聲接一聲，逐漸清晰，竟然是一連串劇烈爆炸，漸漸挨近此地。
    *****
    “衛朔……”
    定定看著自人群之後走出的黑衣軍人，目光緩緩下移到那人頸上纏著的白紗布，仍隱約滲出點點血跡，雪萊忍不住泛起一絲自嘲苦笑。
    還記得先代劍聖臨終前，曾歎息著對他道：“你沉靜詳審，機謀深蘊，本為大材。唯歎秉性重仁，終為掣肘。”
    當時他雖將先師的斷語牢記於心，卻不以為然。而今看來，還是先代劍聖眼光獨到，竟然一語成讖！
    “劍聖前輩，又見麵了。”
    衛朔不緊不慢走到人前。似是仍顧忌當代劍聖的可怕實力，縱然看出那人已身負重傷，不過是強弩之末，還是不敢太過靠近，隔著五六丈的距離，遠遠笑道：“屬下奉軍令，請前輩前往淩氏董事會盤桓數日，還請前輩務必賞光。”
    淩氏，董事會……
    雪萊冷笑了笑，右手撐扶著牆壁，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經過電腦桌時再也無力支持住身子，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忙用手撐住桌沿，才勉強站穩。
    “衛朔少校不忙著治傷，身陷亂局還有閑情逸致四處走動，實在令人佩服。”
    他微笑著說完這番話，神情儀態溫文有禮，無可挑剔，幾乎讓人以為他是真心稱讚。
    想起不久前的生死一線，衛朔臉色微變，眼底掠過一絲狠戾冷光，繼而泯滅無形，仍是一副謙恭含笑的表情：“前輩言重了。屬下身為淩氏下屬，自然應該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雪萊咳嗽兩聲，用衣袖拭去唇角滑下的朱紅血痕，方徐徐道：“是為淩氏鞠躬，還是為董事會盡忠，閣下心裏清楚——你要我留下，是打算用我來脅迫淩氏少帥嗎？”
    那層溫文有禮的窗戶紙被他一語道破，衛朔略有些不自然，繼而冷肅了神情：“屬下隻是奉軍令行事，還請前輩不要為難我等。”
    “為難？”
    雪萊抬一抬眼——雖然麵色蒼白，仿如一觸即碎的浮冰，那一雙眸子仍是冷亮異常，令人不敢對視：“能坐到征天軍團校級軍官的位子，想必備受淩氏少帥器重，如今卻轉投董事會麾下，這般作為，莫非就不為難了嗎？”
    當著部下麵被人點破背叛舊主，衛朔麵上掛不住，也就不再維持那張假麵具：“我本來就是董事會的人——各為其主罷了，閣下身為當代劍聖、鬼穀傳人，理應明白這一點。”
    “你本就是董事會的人？”
    雪萊微覺訝異，思索片刻，隨即釋然：“原來如此……董事會果然根深蒂固，勢力驚人，竟將你這枚棋子潛伏的如此之深，直至升為少校，也未曾被昊天察覺。”
    “淩氏少帥謹慎精明，我在軍團中潛伏多年，其間如果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
    想到這數年來的苦楚，衛朔也是神色複雜，微微慨歎：“之前董事會莽撞行事，在血珊瑚中下了奇綾香之毒，以致引起淩氏少帥懷疑，將原先埋下的勢力清洗十之八九——高層軍官中唯剩我一人，險些一敗塗地。”
    說到極險處，他停歇片刻，冷笑了笑：“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淩昊天大概做夢也沒想到，我這個平日裏唯唯諾諾的家夥，會是董事會的親信。”
    雪萊微微抿唇，陷入短暫的沉默。
    淩昊天是他一手調教出的弟子，其性情為人，他再清楚不過——本就小心謹慎，加上在權謀算計中浸潤多年，早已養成步步為營、瞻前顧後的習慣，如何進攻、如何防禦甚至成了一種本能。
    這種前提下，他不可能輕易信人，麾下校級以上軍官無一沒受過百般試探曆練，才會被他重用。而即便如此，他亦時時注意這些人的動向，唯恐軍團高層有人與董事會或者索菲爾相勾連。
    而衛朔身為董事會親信，能在淩氏少帥嚴防下坐上如此高位而不被察覺，其中艱難苦楚，可想而知。
    “如此說來，你也算是性情堅忍之輩——能在軍團中潛伏多年而不被察覺，絕非易事。”
    當代劍聖低聲歎息，語氣裏透著說不出的喟歎之意：“昊天不能將你收入麾下，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