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你們進入南疆，也是我一路將行蹤泄露給淩氏，所以淩昊天才能引得索菲爾雇傭軍精準攔截。”
    青羽平靜的話語隔著閘門傳出，就像在轉述一個最簡單不過的事實。
    殷文微微一震。
    兩年前南疆一行，遭到索菲爾百般攔截打擊。當時他和林皓夜都詫異為何索菲爾能如此準確掌握到他們行蹤，也猜到是淩昊天暗中泄露消息，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原來最終的禍根源頭，一直在自己身邊！
    他閉上雙眼，隻覺有一隻無形之手攫住心髒，透不過氣，但還是堅持著、問出那個令他兩年來痛不欲生的問題：“那麼，當年在皓夜貼身兵刃上下了赤寒龍血之毒……”
    青羽幹脆答道：“是我。”
    他頓了頓，重複了一遍：“當年在林皓夜兵刃上下龍血之毒的人……是我。”
    殷文遽然一顫：最後的懷疑被證實，他非但沒覺得輕鬆釋懷，反倒似在心頭壓了一塊千斤重石，沉甸甸的、似要壓斷心弦。
    “你怎麼可以這樣！”
    驀地裏，身旁響起一聲大喊，卻是紫薇撲倒在閘門上，十指在門板上劃出無數痕跡，聲嘶力竭：“你怎麼可以這樣！這些年主人對你如何，你難道看不出來？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淚水從麵頰上簌簌滑落，她好像驟然失力，整個人虛脫般的慢慢滑落，嘶啞著聲音嗚咽：“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好了要跟主人一直在一起的，你怎麼可以這樣……”
    殷文睜開眼，聲音冷而沉：“是淩昊天要你殺她？可你在她身邊那麼久，她對你全無防心，之前分明有無數機會可以動手，為什麼要等到南疆？還是說……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讓皓夜與索菲爾相爭鬥，好坐收漁利？”
    “不是……我從來沒想過要殺她！”
    青羽突然大聲反駁，語氣激烈。繼而變得低沉，帶上一點苦澀的柔軟：“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她……不止是我，就連淩昊天，他也隻是想借皓夜的手鏟除索菲爾的勢力，從沒真正下達過傷害她的指令。”
    “其實一開始，淩昊天派我到林皓夜身邊，隻想就近觀察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否會對淩氏不利，甚至準備栽培她為劍聖一門繼承人。可是……你出現了！”
    他細細咬住牙，氣息有些阻滯，似是把滑落的淚水生生吞下：“她……她明知你是淩氏的死敵，還堅持要收留你，最終引起淩昊天的猜忌，才定下坐山觀虎鬥的計策。”
    殷文長歎一聲：原來，早在他被林皓夜收留之日起，他們的一舉一動已經盡在淩昊天眼底。難怪他可以步步為營，如此從容地布下陷阱，最終引得林皓夜步入萬劫不複之地！
    他們的一切掙紮舉動，在那位淩氏少帥看來，不過是牽線木偶微不足道的反抗，之所以隱忍不發，隻因為知道他們逃不出他的掌心。
    愚蠢……他們實在是太愚蠢了！
    “所以……他要你在皓夜的劍上下赤寒龍血之毒？”
    “不是的……”
    青羽低低道，在看不見的閘門另一端，淚水緩緩滑落，聲音低迷：“淩昊天根本不知道龍血之毒的事……是我自己決定在她劍上下毒，因為，我不想她死在你手上……”
    “你說什麼？”
    殷文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頓時愣住，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和淩昊天都不知你真正的身份，我卻知道，你是聞仲轉世，那你留在索菲爾的目的，必然和你之前殺人是同一個緣故……而當在苗寨、聽到有關‘月神玉鏡’的傳說時，我就猜到，索菲爾的意圖是要調換命格，將九尾狐轉世的命途換給皓夜。”
    青羽低聲笑著，帶著一點恍惚意味：“我能看出，皓夜對你有意，我怕到時候她不忍動手，你卻要對她狠下殺手，所以偷出龍血珠塗在她劍上……”
    合金甬道中一片寂靜，隻有紫薇低低的啜泣聲時而響起——
    原來，是這樣……
    “你既然無心害她，又為何不將索菲爾的意圖告知她，讓她早作防備？”
    半晌，殷文低聲問道，語氣中浸透刻骨的疲憊。
    這一回，青羽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有些遲疑。但最終，他還是說了：“我一直在想……如果皓夜真的換成九尾狐命格，也許、也許……她就有足夠的時間，能等到我長大。”
    他說……什麼？！
    好像有冷電劃過心髒，登時顫顫繃緊。饒是以殷文的沉靜冷峻，也怔愣在那兒，許久回不過神來。
    “我知道皓夜對你動了真心，可我想，如果她調換成九尾狐命格，你一定不會再接受她……而且，這樣一來，她的壽命也會延長，可以等到我長大成人的時候。”
    青羽輕輕笑著：“很震驚嗎？其實我也是……我一直以為我很討厭人類，就算被淩昊天收服，也不是心甘情願聽命於他，後來又佯裝被那個人類術士師捕獲，更看到你們人類無數陰暗狠毒的作為。就算後來被皓夜所救，我也從未相信過她，總覺得她和那些人沒什麼兩樣，都是為了利用我。”
    “可是後來，在山居旅店，她寧願自己麵對應龍，也要我和紫薇先走……我本來是想離開的，可走到一半，突然覺得很害怕，就算被那個術士師用各種手段折磨時，也從沒這樣害怕。”
    “我害怕的緣由，是發現如果就這樣離開，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而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自己，也很震驚。”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早出生一百年，那我就能以成年男性的形貌與皓夜相遇。也許，我可以讓她在遇到你之前，先對我動心……明明最先遇到她的人，是我，不是嗎？”
    殷文深吸一口氣，隻覺吸入肺腑的空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原來是嘴唇已被咬破。
    青羽也不指望他會回答，語氣低柔，宛如夢囈：“一百年……我跟她之間，相差了整整一百年！如果可以跨過這一百年，我一定會是最與她般配的人！所以我努力成長，心想總有一日會讓她另眼相看，總有一日她會發現我不再是小孩子，而是足以與她並肩而立的男子。”
    “可是那晚，她把奄奄一息的你帶了回來，我看到她瞧著你的眼神，就知道，我再也沒機會了……”
    他閉上眼，聲音有些哽咽，卻生生忍住。
    殷文低垂著頭，眉目隱在陰影中，瞧不清神色，唯有一雙冰藍眼眸閃爍著詭亮異光。
    他承認，因著前世的緣故，他對九尾狐存了一種鐫刻入骨的憎惡，即便明知青羽隻是個小孩子、且與千年前那場變故全無關係，仍然難以釋懷。看著他的眼神，總會不知不覺流露出凜冽殺意。
    但相處時間久了，他亦看清，這隻不過百年修行的小九尾狐與三千年前的亡國妖姬全然不同——經曆了喪親之痛與人類的苦刑折磨，青羽心性驕傲，堅忍冷酷，骨子裏卻不失少年的單純善良，隻是被深深掩埋起，從不在人前顯露。
    聽著閘門後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他微微失神：這樣一個驕傲的孩子……他在說這番話時，在哭嗎？
    印象中，他從未見青羽哭過。連林皓夜都說，這孩子錦心傲骨，堅忍如玉，唯有“瑾瑜”二字可相比擬。
    這樣一個驕傲的孩子，竟然、竟然……喜歡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