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聲歎息，勾起衛朔心底隱痛，不由閉上眼，麵頰抽搐不已。
    “我出身薩爾科比家族旁支親族，因為血緣淡薄，從來不受族長重視，與族中貴閥也幾乎沒有往來。”
    “我知道，縱然自己再如何優秀出色，也不可能得到董事會重用，所以當馬諾裏閣下某一日到我家中，讓我去征天軍團中潛伏臥底時，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出頭機會。”
    “可直到真正進入征天軍團後，我才明白，我選擇了一條多麼難走的路。”
    為了不讓淩昊天抓到他與董事會關聯的蛛絲馬跡，薩爾科比族長甚至徹底抹煞他與家族的所有聯係，替他重新安排了身份、經曆。在之後的數年間，他從未與家人再見麵，即使偶爾幾次在淩氏相遇，亦是相逢如陌路人。
    身處淩氏之艱險，無異於龍潭虎穴——實戰任務的出生入死，潛藏蟄伏的謹小慎微，以及淩氏少帥無處不在的試探監視，這些年一步一步走到這個位置，其中艱險，連他自己都不敢去回想。
    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坐在房裏，偷偷看著父母親人的照片，才恍然發覺，當日的雄心壯誌早已被風霜侵蝕的一絲不剩，濃重的疲憊一點一滴滲透心髒，留下最清晰的回憶，竟然是少年時與父母家人在一起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
    無關算計，無關殺戮，無關陰謀，是他灰暗人生中最鮮明的快樂與自由。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走到今日這一步，他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明知前路艱險，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這一路再怎麼難走，到底也走到了最後，如今隻要完成收官一子，我就可以回到總部，和家人重聚。”
    說到最後，他眼神微微恍惚，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我的父母……我已經整整五年沒再見到他們了，隻要贏下這一局，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他們身邊，再不用躲躲藏藏，遮掩身份！”
    他素來隱忍深藏，此刻語氣中卻流露出分明的喜悅——曾經以為，這是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戰爭，也是一個永遠不能逃脫的戰場。他甚至做好賠上一生時光的準備。而現在，爭鬥即將結束，又可以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中，又怎能不興奮欣喜？
    目光凝注在他年輕剛毅的麵容上，雪萊眼神輕閃，慢慢泛出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
    各為其主……是的，站在自己和董事會的立場上，他並沒做錯什麼，隻是竭力想在這場亂局中生存下去——連求生都成為奢望的人，又如何能要求他們顧及他人的生死，苛責其求生存的方式？
    但，作為當代劍聖的自己，卻不能不顧及這一切。
    “所以，你想扣住我，來威脅淩昊天？”
    雪萊微微咳嗽著，近乎透明的麵頰上泛起一種詭異的青紫，喘息了一會兒，緩緩道：“你知道這麼做，會將多少人牽扯其中，又會害多少人無辜喪命嗎？”
    再怎麼說，他畢竟是劍聖掌門、鬼穀傳人，在修行之人中頗負盛名，若是被淩氏所扣，消息傳出，必定引起極大的騷亂。何況，此舉亦會激怒淩氏少帥，甚至招致極為瘋狂可怕的報複。
    衛朔麵色微沉，語氣陡然堅冷：“軍令如山——我身為軍人，除了服從軍令，沒有別的選擇。”
    雪萊用衣袖掩住唇，亦掩住那一抹微弱苦笑——是了，他沒有選擇，他亦沒有選擇，誰都沒有錯，隻是站在相對的立場上。
    “你說得沒錯……”
    他低低歎息著，雙目闔起，神色似是倦極。
    “我知道您是當代劍聖，實力超凡入聖，但以您此刻的身體狀況，恐怕多走一步路都難如登天，何況是突圍離開？既然如此，還請您在此安心養傷——屬下並不想多加冒犯，隻要前輩合作，董事會必定將您奉作上賓。”
    這番話說得客氣有禮，但內裏意味再明了不過，是要將他扣住作為人質，以此來脅迫淩氏少帥投鼠忌器。
    雪萊不易察覺地搖搖頭，臉色微冷：衛朔實在太不了解他，也太不了解劍聖一門——就算即刻身死，他亦不會淪為俎上魚肉，被人用作威脅淩昊天的棋子。
    那個瞬間，他麵上劃過一絲堅冷之色，已經下定最後的決斷。
    “衛朔少校身任少校之銜，備受淩氏少帥器重，想來一些重要係統的安裝調試，應該也有所參與知曉吧。”
    他突然轉了話鋒，衛朔一時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答道：“是又如何？”
    “那麼……我記得七年前，就在淩昊天創立征天軍團前夕，為了防止機密泄露，曾經研發一項係統程序——一旦有外敵闖入，或者機密數據泄露外網，各主要機房的夾板材料就會自動引爆，銷毀一切證據。”
    雪萊淡淡敘述著，目光凝定在衛朔臉上，看著他的神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額上沁出一層細密汗水。
    “如果我記得沒錯，這一項係統已經完成，並且安裝完畢，是這樣嗎？”
    顯然曾聽聞過係統自爆程序，衛朔雖然強自維持著冷靜，捏在袖中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是又如何……係統自爆程序雖已完成，但從未真正試用過——何況，如何啟動程序是軍團最高級別機密，除了科研司，隻有少將以上的軍官級別才得知曉。難道劍聖前輩會知道如何啟動嗎？”
    雪萊目光平靜：“係統自爆程序的確是淩氏絕密，我原本絕無可能知曉——不過衛朔少校應該有所不知，這項程序雖然不曾真正實用，卻在虛擬係統中數次試行。而很不巧，某一日程序試行時，我就在近旁十步之內，目睹了程序輸入的完整過程。”
    在他說話的同時，衛朔麵色鐵青，軍服下的肩背發出陣陣細微戰栗，冷汗浸濕重衣。
    撐著最後一絲理智，他冷笑道：“聽說劍聖一門源自戰國鬼穀派，擅長縱橫捭闔，以言辭操控人心，如今看來，倒是所言非虛。”
    “你以為……我在故弄玄虛，拖延時間嗎？”
    雪萊靜靜一笑，右手撐扶著桌角，向旁邁出一步，露出身後的主機屏幕——跳出的對話框上隻有一行冰冷的英文問詢：是否確認執行主係統自爆程序？
    衛朔踉蹌後退一步，臉色冰冷如死：原來，他適才的種種試探勸說，都是為了拖延時間，以順利輸完這條足以將這裏所有人陷入死地的決絕指令！
    “我並不想走這一步，但誠如閣下所言，形勢所逼，我們都沒有選擇——所以，我很抱歉。”
    最後一個字說完，他抖落滿襟血珠，在“確定執行”上斷然敲下回車鍵！
    “……不！”
    *****
    劇烈的爆炸響動在甬道中蔓延——足以抵抗中型氫彈的合金禁地一片接一片完全銷毀，包括淩氏多年經營來的一切成果，與係統中儲存的絕密資料。
    縱使隔著厚厚的合金牆壁，接連不斷的爆炸聲仍然清晰可聞，且越來越接近，眼看就要將他們身處所在包圍吞噬。
    殷文側耳聽了片刻，聯想到昔日淩氏傳聞，驀然變了神色：“有人啟動了淩氏的係統自爆程序，此地不可久留，必須盡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