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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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收回手臂,放下衣袖,忽地想起一事,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過了一整夜,看樣子已經過了卯時。”
    女子揉了揉僵坐一夜、已有些酸痛的脖頸:“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殷文單手撐著石壁,試圖站起身來:“你應該餓了,我去找點食物回來。”
    他剛要轉身,卻被女子拉住手肘,強行將他按回原處坐下。
    這般水潑不透的死硬脾氣,她真不知是愛是恨,隻覺得無奈至極:都傷成這樣,還死撐著不肯示弱,恨不得直接把他打昏睡去。
    “都已經過了一夜,要餓早就餓死了,還等得及你醒來嗎?”
    她沒好氣道,折轉回篝火旁,用枯枝從燒剩的灰燼裏撥拉出一個灰撲撲的團子,剛撕成兩半,熟悉的肉香味已經撲鼻而來,因餓了許久而早已麻木的胃也重新發出咕咕聲。
    他苦笑了笑,直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隻是個“人”,一個會傷、會累、會痛、會餓的人。
    “謝謝。”
    他低聲道,想要接過她手裏的食物,卻被她避開,順手撕了一條雞肉送到他唇邊:“說了你的右臂不能受累,這兩天你能不動就不動,這些瑣事交給我吧。”
    看著送到嘴邊的食物,殷文微覺赧然:“可是……”
    他剛一張口,女子已趁機將雞肉塞到他嘴裏,溫熱噴香的食物堵住他沒說出口的後半截話。殷文不由愕然瞪眼,隻得先將食物吞咽下去,方道:“你畢竟是女子,這樣……不方便吧?”
    “那時候在淩氏,也是我照顧你起居的,你忘了?”
    她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撕下雞肉,一片一片喂他吃下。又道:“我昨晚探你脈息不穩,應該是操縱‘聖天使號‘時肺髒受到震蕩,還有腦神經也有損傷,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胸悶頭痛的感覺?”
    殷文搖搖頭:“我沒事。”
    又是這三個字!
    她仰天長歎,有種無語對蒼天的感覺:她早該料到這家夥不會有別的反應!
    殷文神色淡淡,似是全然不知她心裏轉動的念頭,隻是道:“天色已亮,我們可以動身去找阿玥和小高了。你傷得不輕,還支持得住嗎?”
    “我傷得再重,也沒你嚴重。”
    她哼了一聲,對他的死硬強撐有些惱火,要待冷刺幾句,看著他蒼白憔悴的容顏,又有些不忍和心疼:“找人也不急於一時,你再休息半天,如果真的沒事了,我們再出發也不遲。”
    殷文皺皺眉:“可是淩氏和索菲爾都在追殺他們,我擔心……”
    “不會有事的。”
    她微笑著打斷他:“青羽和他們在一起,你不必太擔心。”停頓了片刻,忽然靜靜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殷文倏爾抬首,目光深幽,輾轉變幻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她低下頭,苦笑了笑:“是因為那匹照夜玉獅子馬嗎?我早知道不該貿然進入淩氏,可若不親眼看到你,總是放心不下……”
    就像是一種毒,一種蠱,明知危險,仍不由自主去靠近,即便盡數吞下、腸穿肚爛也甘之如飴。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許是因為當初害他身負重傷,心存愧疚;許是因為朝夕相處了三個月,終日耳鬢廝磨,日久生情;更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隱忍自苦讓她太過心疼,以致於無法自拔地陷了進去。
    她是他的劫……他亦是她的劫!
    “我的確……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懷疑的。”
    許久的沉默後,殷文低聲道:“不過在此之前,我已經從你身上感覺到太多的相似和熟悉,隻是希望太過渺茫,所以一直不敢去相信……直到那天見到照夜玉獅子對你如此親近,我才開始真正懷疑你的身份。”
    林皓夜閉上眼:她就知道是那匹照夜玉獅子泄露的機竅!
    “但是真正讓我確認的,卻是這件東西。”
    殷文從懷裏取出一縷烏黑發絲編出的辮結——那是他在挾持水月聞音時從地上撿起的,之後一直貼身藏在懷中,所幸沒被人搜走。
    “你還記得嗎?”
    這縷發絲……看來實在再眼熟不過。
    林皓夜皺皺眉:“好像是那個時候,纏在你手掌上的……”
    她驀地頓住話,陡然明白過來什麼。
    “這是你那個時候留下來的發絲……你還記得兩年前你被淩昊天劃傷手腕,我替你包紮傷口的那條手巾嗎?”
    殷文眼中流露出一絲恍惚之意,低聲問道。
    林皓夜恍然大悟,隻是這恍然中又帶著驚詫:“你……難道你還一直留著那條手巾?”
    殷文沒有說話,臉上的神氣卻已是默認。
    原來……如此。
    耳聽得殷文緩緩續道:“我有了懷疑之後,就把發絲和手巾上的血跡拿去作DNA比對,得出來的結論是完全配對,我這才能確認……”
    林皓夜閉上眼,仰天長歎一聲:果然,當真是天意注定!
    她用手掌撐住額頭,在掌心的遮掩下低低發笑,苦澀而無奈。
    “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果然沒有說錯。”
    “我還真是作繭自縛……”
    殷文認識她這麼久,第一次看她如此沮喪,不由心中微痛,左手試探著伸出,想要撫摩她的頂發,卻猶豫著停頓了一秒,最後落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
    “夜兒……”
    林皓夜渾身輕顫,無法克製。
    “皓夜”這個名字是五年前她死而複生時,雪萊師傅為她所取,其用意不外乎“皓月當此夜”,希望她堅守本心不變,即便身處黑暗,也有月光明惠萬物。
    這五年來,隻有雪萊師傅會以“夜兒”稱呼她,語氣中總帶著幾分縱容無奈,權當她是一個不懂事的任性小女兒。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殷文這樣親昵地當麵直呼自己,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喚出這兩個字時能有這麼多百轉千回。
    尤其……對方還是一個如此冷峻寡言的男人,能喚出這兩個字,已經是他表示親近的極限。
    殷文靜靜凝望著她,注意到她肩背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便知道自己剛才那聲輕喚在她心底引起多大的波瀾。
    “夜兒。”
    他又喚了一聲,語氣是從所未有的柔和,專注而恍惚。
    “你知道嗎……在確認你平安無事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一個晚上,喝光了淩氏所有的葡萄珍釀——負責後勤的人都快哭了。”
    殷文苦笑了笑,在提到昔日過往時,眉目間帶上幾分自嘲意味:“我還從沒有這樣放縱過。”
    從李如鬆手中拿到那張DNA比對的圖譜、確認“雲紹”便是林皓夜時,饒是他自認性情冷靜,泰山崩於前也能麵不改色,還是受到極大的震撼——壓抑了兩年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噴湧而出,憤怒、絕望、悲慟、悔恨,種種所有糾結在一起,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更不知道應該讓哪種先發作出來,隻能試圖用酒精將自己灌倒,在宿醉中時哭時笑,以此借作發泄。
    他一直覺得借酒澆愁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非但於事無補,反而會令自己神誌恍惚,把原先不利的局麵更加弄得一團糟。
    然而他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用這種方式來自我麻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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