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一百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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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淩氏安防部主管殷文啟程前往西北分部執行一件絕密任務,同行之人還有安防部下屬科技研發組的負責人雷納德少校,由此可見淩氏少帥有多重視此次行動。
臨行前,安防部副主管李如鬆私下找了殷文一次,交給他一張圖紙。
為了不留把柄,殷文看完後立刻用火焚化,沒人知道那張圖紙上是什麼內容——隻是在看完後,殷文把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一個晚上。等到第二日他若無其事地走出來,負責執勤的軍士在他房中發現一堆酒瓶碎渣,整個房間裏都充斥著濃重的酒味,不知道這個一貫冷定自持的男人到底灌了多少酒精。
這期間發生的事,身處在同一城市的肖明遠毫不知情。他甚至不知道短短數日間,這個男人已經幾番經曆生死劫難,隻是繼續日複一日作為平凡人的生活,普通而安寧。
隻是自從那一日殷文匆匆趕回後,他就連著幾日沒聽到他的消息,打他手機又沒有回複,肖明遠總覺得有些不放心,這一日約了波鳥見麵,想從他這兒探知殷文近況。
波鳥猶豫了一下,似是有事務纏身,不好答應。
肖明遠正想說“不方便就算了”,卻聽到波鳥說了聲“也好”,並約他在自己的中醫館見麵。
這兩年來因著彼此事務繁忙,兩人碰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難得約好時間碰頭,他也想好好詢問一下對方近況。
等到他坐車到了中醫館時才發現,原來認識波鳥這麼久,這還是自己第一次來他工作的地方。
看不出來,這間醫館倒還布置得很有格調。
這是肖明遠走進醫館大門,看到牆壁上掛著的《秋浦蓉賓圖》時生出的第一個念頭。
最初的震驚過後,他才突然想起,《秋浦蓉賓圖》的真跡是存放在台北故宮博物院,這裏這幅應該隻是後人仿作的贗品。
隻是……這仿得也太真了吧?
肖明遠好奇地湊到近前,細瞧荷葉枯黃,芙蓉展豔,一派秋光旖旎,花間鶺鴒騰躍,翡翠踞,兩鴻雁振翅淩空,意在千裏。忽而注意到畫卷右下角有一方小小印鑒,是陰文大篆的“雲夢主人”四個字,不禁微微怔愣:這個雲夢主人,是這幅仿作的作者嗎?
雲夢主人……這個名號取得,也未免過於自負大氣了吧?
他在心裏腹誹,剛想往裏間辦公室邁步,轉眼瞥見波鳥正在看診,不便進去打擾,於是坐在外廳等著,卻忽聽後院飄進來一股極輕的風聲——
那風輕微而溫柔,仿佛起於青萍之末,漫漫低吟,帶著塘中碧蓮的鬱鬱青青。一回一蕩無不極盡琳琅,有敲晶碎玉之美。
模模糊糊地,他好像整個人都隨著那陣風聲飄浮在空中,經曆百折千回。落地時恰又浸入溫泉水中,三百六十個毛孔全部舒展開,溫溫涼涼,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仔細辨認,那股風聲原來是琴韻——一曲三回,漸趨低緩,一音一節都有吸引人心神的魔力。
肖明遠沒聽過這首曲子,隻是下意識循著琴曲傳來的方向信步走去,神識漸漸渙散開,好像被喚起多年前的回憶。
那時候,他記得講台下有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無論站在哪個角度,都能感覺到那雙眼睛的注視。
而多年後,當初那個有著明亮目光的小小女孩已經蛻變成一個他幾乎都認不出來的女子,眼睛仍然黑白分明,眼底卻露出清冷堅硬的質地,宛如刀鋒。
他並不是一個記性很好的人,隻是當日那一幕太過慘烈,縱使時隔兩年,依然曆曆在目,恍如昨日——
無數青碧鋒刃從那個女子的身軀中透出,裂紋如海藻般蔓延開,不過一瞬,那個女子就碎裂成萬千碎片,隨風逝去,漸漸消弭在空氣中……
那個時候,他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麻木,不知是憤怒還是悲慟。
回憶卻在這個時候中斷,隻聽得“咚”的一聲,響如裂帛,好像是琴弦在曲韻最高潮時生生迸裂!
怎麼會這樣?
肖明遠回過神來,定睛看去,才發現自己已經順著走廊走到後院,紅磚牆角排了一溜花盆,無數薔薇枝條蔓延叢生,雪白花瓣繁複重疊,玲瓏可愛,在午後陽光下散發出幽幽清香。
薔薇花叢旁是一個陌生男人——他穿著一襲銀灰長衫,坐在一台木輪椅中。膝上放了一架七弦古琴,其中一根烏絲琴弦已經繃斷。
那人盯著斷弦怔愣良久,忽然抬起頭。肖明遠躲避不及,與他視線相碰,撞了個正著——
那人相貌十分平凡,臉色焦黃,似有病容。隻是一雙眼眸至清至明,澄如秋日靜水,隻是瞧過一眼,所有紛亂嘈雜的心境便在一瞬間沉靜澄明,再無多餘雜質。
那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微微頷首,行禮示意。
肖明遠倏然驚醒,也忙對他欠身行禮,遲疑著開口:“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那人搖了搖頭,剛要說話,波鳥的聲音恰在這時響起:“不好意思啊明遠,讓你久等了……你、你們怎麼會碰到一塊兒?”
他從後麵快步趕上,視線在兩人間掃了個來回,猶豫著落在那人身上:“雪……”
那人咳嗽一聲,對肖明遠微微含笑:“我姓雲。”
波鳥會意,為他們互相作介紹:“這位是C大的肖明遠教授,是我的朋友。這位是……雲先生,也是我多年的故交好友。”
在聽到“肖明遠”三個字時,那人目光閃了閃,微微笑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肖明遠隻當他在說客氣話,忙回禮道:“您太客氣了。”
波鳥上前兩步,走到那人身邊微彎下腰,神色極為關切:“你身體不好,怎麼還坐在風口上?”
肖明遠心裏咯噔一下,注意到他按在琴上的雙手肌膚蒼白,幾近透明,甚至可見淡藍色的血脈,果然有血氣虧損的症狀。
“雲先生”微微咳嗽兩聲,擺了擺手:“在房間裏待久了,實在悶得慌。正午天氣好,出來走走應該也無妨。”
波鳥皺起眉,想要怪責幾句,話到嘴邊又生生吞了回去,露出幾分無奈,似是不知該如何勸服他:“你現在身體至虛至弱,若是有什麼事,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知道,岐黃一道我不比你遜色多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雲先生淡淡微笑,側頭看了肖明遠一眼:“你去忙你的事吧,你的朋友應該等急了。”
他說完這一句,對肖明遠點頭打了個招呼,隨即推動輪椅向後院住所走去。
波鳥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表情頗為複雜,既有朋友間的親密,又帶著幾分難言的敬畏,苦笑了笑:“醫者不自醫,這句話真是一點也沒錯。”
肖明遠走近幾步,好奇地瞧了那人兩眼,忍不住問道:“這人是你的朋友?怎麼之前都沒聽你提過?”
波鳥轉過身,斟酌了一下要說的話:“是我相交多年的一位故友,他性情恬淡,這幾年都隱居山水之間,所以我沒怎麼向你提過。”
“原來如此。”
肖明遠點點頭,腦中迅速閃過那個清逸出塵的身影,不由讚歎:“的確是風采非凡。隻是……他是不是有宿疾纏身?我看他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波鳥轉過頭,低聲感慨:“何止不太好……”
血脈枯萎,精力耗竭,如果不是憑借外力支撐,他連存活於世都極為困難。即便是現在,也隻能坐在輪椅上行動,完全無法想象昔日聳動九天的懾人威勢。
像這樣的狀況,若換了旁人,自己早逼著他臥床靜養,半步都不準離開房間。
可是……偏偏是這家夥啊。
他暗暗歎息,對肖明遠道:“行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