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紫薇從溫暖的被窩中抬起頭，毛茸茸的爪子揉一揉眼睛，立時呆愣在那兒——
    它百年也難得打扮一次的主人，居然站在梳妝鏡前，往臉上塗著化妝品！
    老天，它是不是眼睛花了？
    林皓夜一邊努力用粉底讓自己的膚色看起來更深一些，一邊喃喃自語：“已經四年沒見了……老師他記性又一貫很差，應該不記得我了吧？”
    “喵喵喵喵！”那個人是你認識的嗎？
    “算是吧……不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林皓夜輕輕歎了口氣，重新架上那副式樣古板的黑框眼鏡，順手拎起自家寵物塞進手提包裏：“你今天也跟我一起去。”
    “喵喵喵喵喵！”為什麼我也要去！我還沒吃早飯呢！
    “我沒有陰陽眼，有時候陰氣很淡會察覺不到，相比之下你應該對這些東西更敏感吧。”
    林皓夜拍拍它的腦袋，柔聲哄勸著：“好了好了，等下我先去肯德基買份全家桶套餐，讓你吃個夠。”
    “喵喵喵喵！”我要兩份！
    “兩份……也不怕撐死你！”
    林皓夜家住在臨近城市東郊的位置，而那位C大教授的住處卻在西五環上，開車穿過大半個城市，到達目的地時已經將近中午。
    紫薇坐在車後座上大嚼大啃著全家桶，不時發出喵嗚喵嗚的滿足叫聲。林皓夜停好車，順手把它拎起塞進手提包裏：“待會你隻要聞清楚有沒有鬼氣就行了，不準隨便跑出來，知道嗎？”
    “喵嗚喵嗚！”為什麼不讓我出來透氣！
    “哪來那麼多為什麼！不聽話就不給你吃晚飯！”
    林皓夜的好脾氣終於耗盡，不理會它喵嗚喵嗚的亂叫，徑直拉上拉鏈上樓。站在公寓門外，她深吸一口氣，才按響門鈴。
    叮咚！
    “來了！”
    房門被打開，站在門後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相貌並不十分出眾，然而開口說話時的語氣神態讓人不覺想起“謙謙君子”這四個字。
    她在心裏暗暗感歎：時隔四年，老師的相貌氣質真是沒有大的改變啊。
    而她自己，卻真應了那句物是人非。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還擔心會不會被認出來。不過也許是因為她今天早上畫的煙熏妝實在成功，也許因為這位教授的記性確實不佳，他沒有做出任何驚訝的表示，隻是很客氣地請她進屋。
    “你隨便坐吧，我幫你倒杯茶。”
    “不用這麼客氣。”
    林皓夜慌忙道，一邊慶幸自己改了名字，不至於讓他起疑心，一邊在沙發上坐下，回頭四顧：“您女兒呢？”
    “在她自己房間裏——這幾天她一直躲在屋裏，不願見生人。”
    肖明遠把一杯熱茶遞到她麵前，回身走進裏屋。隔著一道門，林皓夜聽見他試圖勸說女兒出來，可是小姑娘的脾氣也很倔，說什麼都不肯。逼急了，就哇的大哭起來。
    林皓夜皺眉想了想，拉開手提包拉鏈，將那隻小巧卻胖嘟嘟的白貓拎出來，在它背上輕輕一敲。紫薇瞬間明白，嗖的一聲竄出去，小腦袋抵著門縫探進屋裏，發出一聲乖巧悠長的“喵”——
    下一秒，屋裏如她所料地傳來一聲驚呼：“小貓咪！”
    林皓夜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地輕啜一口熱茶。在她對麵，那個據說見鬼了的女孩正抱著自家貓咪開心笑著。她現在的表情完全符合一個六歲的小女生，可是在剛見到她的時候，林皓夜確信自己從她眉宇間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黑氣——
    用俗語說，這叫印堂發黑。
    看來這位小姑娘的確是遇到過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林皓夜歎一口氣，看向肖明遠：“您能具體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肖明遠沉默了一會兒，開始說起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其實事件的過程並不複雜。這周三是學校大掃除，當然，對這幫小學生來說，掃除就是一個大家聚在一起你追我我趕你的活動。兩個小女生拿著掃帚互相幹架，你追我趕就到了走廊死角，還沒分出勝負，眼前陡然飄過一道影子，頓時兩個人都嚇傻了。
    “那天我去接她也晚了點兒，到那就看見她哭個不停，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直到第二天早上我說要送她去上學，她怎麼都不肯去。問得急了，她才說出是怎麼回事。”
    肖明遠有些無奈：“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把她嚇成這樣，可能女孩子膽子比較小吧。”
    聽他的語氣，似乎還是不相信遇鬼一說，總覺得是女兒見到什麼形狀奇怪的東西，自己把自己嚇到了。
    林皓夜歎一口氣，也不去試圖改變他的想法，隻是對著那個和貓咪玩得正開心的女孩招招手：“來，姐姐告訴你小貓咪最喜歡吃什麼。”
    女孩瞧瞧她，又看看手裏的貓，終於乖順地蹭了過去。
    林皓夜從手提包裏取出一包沒吃完的雞翅，撕開包裝遞給她：“小貓咪最喜歡吃雞翅了，你喂給它吃好不好？”
    小女孩有些疑惑：“可是貓咪不是最喜歡吃魚嗎？”
    “不同的貓咪有不同的口味啊。就像有些人喜歡吃肉，而有些人喜歡吃素。你，對了，你叫什名字？”
    小女孩抬頭看了肖明遠一眼，奶聲奶氣道：“我叫玲玲。”
    “玲玲啊，這名字真好聽。那玲玲喜歡吃什麼？”
    小女孩眨眨眼，咧嘴一笑：“我最喜歡吃葡萄了。”
    “葡萄啊——難怪玲玲長得那麼可愛，大眼睛就像黑葡萄一樣。”
    林皓夜笑著撫摩她的頭，手指在拂過額頂“百彙穴”時微微用力，沁入了師門獨傳的“冰心劍訣”。
    冰心劍訣最重要的用途就是收斂氣機，平定心神。如無意外，撞鬼帶來的影響應該就此消弭，休息兩天就可以回學校上課了。
    事情解決完，女孩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答應周一就回學校上課。肖明遠了了一樁心事，感激不盡地送林皓夜下樓。看她解開車鎖，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問了出來：“不好意思，不過我總覺得你很眼熟，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林皓夜咯噔一下，心裏暗道“還是來了”，回頭時卻已是一派自然淡定：“是嗎？我想是您看錯了吧。”
    她這樣說，肖明遠也不再深究，隻是客氣地向她道了謝。林皓夜發動車子，等到駛出他的視線範圍，才沉下了臉色：“紫薇，剛才你在那個女孩身邊那麼久，發現什麼端倪了嗎？”
    “喵喵喵喵！”
    “你說那個女孩身上有鬼氣？果然不出我所料！”
    “喵喵喵喵喵！”
    “你說除了鬼氣還有別的氣息？”
    林皓夜擰起眉頭，發現事情比想象的要複雜。
    “是什麼氣息？妖氣嗎？”
    白貓“喵”地叫了一聲，於是林皓夜的眉頭皺得更深：“我以為城市裏的妖怪都有自己的行為尺度，沒想到也會卷進這種事情裏來。”
    居住在人間界的妖怪數量很多，尤其像東海市這種人口密集的大城市，很適合妖怪隱匿在人群中。然而為了避免引起修道之人的注意，他們一般不會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引起騷亂。更何況這次的事件是在學校，很容易誤傷無辜。
    這次的事件，是惡鬼和妖怪勾結在一起，還是妖怪指使鬼魅有所圖謀？
    林皓夜沉思一會兒，在下一個路口一打方向盤，向著小學的方向駛去。
    這所小學不是寄宿製，加上周末沒什麼人，管理自然也鬆懈下來。林皓夜很輕鬆就避開門衛的視線，潛進了校區。
    等到周圍沒有人了，她把手提包裏的白貓放在地上，任由它循著氣味一路追蹤過去，自己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
    根據她詢問試探的結果，女孩隻模糊記得一個白色的影子在走廊角落飄過，其他什麼都不肯說。追問的緊了，她就擺出一副要哭了的架勢，讓林皓夜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沒辦法，隻好親自過來一趟看看紫薇能有什麼發現了。
    白貓貼著草叢一路低頭嗅著什麼，略有些肥嘟嘟的身形出奇的靈活輕盈，姿態宛如一隻獵犬。當然，如果林皓夜把這句話說出來，多半會惹得它大發一通脾氣。
    所以說，貓和狗的確是天生的冤家對頭。
    拐過幾處彎角，白貓停在了走廊盡頭，肩背弓成一個極具攻擊性的姿勢，全身白毛炸起，對著空氣中的某一點威嚇性地低叫。
    林皓夜沒有陰陽眼，不知道那裏有怎樣的靈異存在，隻能憑直覺感到一絲絲陰冷的氣息——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拇指輕彈，衣袖中發出很輕的“鏗”一聲響。
    “住手……住手！”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大叫，林皓夜微微一愣，袖中蓄勢待發的一擊生生頓住。剛要回頭，一道黑影“嗖”地竄過，搶在她前麵邁上台階，隨即一個轉身，張開雙臂擋在她麵前：“住手，不要傷害她！”
    林皓夜挑起眉梢，上下打量一番攔在眼前的人——那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濃眉大眼，相貌並不十分出眾，卻有著少年人特有的英氣勃勃。
    相比之下，倒覺得自己已經滿麵滄桑了。
    她苦笑著搖搖頭，驅趕走這些不合時宜的遐想，神色變得冷峻：“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當然——阻止你濫傷無辜！”
    “濫傷無辜？”
    林皓夜擰起眉頭，冷冷斜睨著那一處虛空：“你說的無辜，是指這個把那些孩子嚇得不敢出門的鬼魅嗎？”
    “那不是鬼魅，是鬼使！”
    青年擺出一副“我比你有見識”的表情，開始好為人師：“所謂鬼使，是施術者拿八字合適的孩子或者少年製作成的，過程極為血腥慘酷。而鬼使一旦煉製成功，終身隻能聽命於施術者，如果主人殞命身亡，鬼使也會隨之消失。”
    他說著說著，嬉笑的表情變得嚴肅：“這些孩子已經很可憐了，我不能讓她就這樣魂飛魄散！”
    林皓夜哼了一聲：“你倒是會裝英雄——那這個學校的孩子被嚇得大哭時怎麼不見你出來英雄救美？”
    這家夥穿得邋裏邋遢，一副市井混混的打扮，但是感覺卻相當敏銳——他之所以這麼緊張，是感覺到自己剛才流露出的殺氣嗎？
    看來也不是平常人啊。
    她定定看著眼前青年，目光逐漸變得銳利：“你到底是誰？”
    青年搖搖腦袋：“我叫荊玥，荊玥的荊，荊玥的玥——我可是很有名的！”
    林皓夜對他的自戀嗤之以鼻：“是嗎？沒聽說過。”
    青年驕傲地一揚頭：“你當然是沒聽說過——作為最隱秘最強大的劍聖一門的關門弟子，怎麼可能隨便讓人見過？”
    白貓在他們兩個交談時已經自覺自發地跑到一邊草叢裏捉蚱蜢玩。剛抓到一隻咬在嘴裏，聽到這句話，一個不留神生生吞進喉嚨裏，嗆得它頓時捂著喉嚨咳了個半死——
    竟然敢冒充劍聖門下？也不看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他要是嫌命長的話，作為貓咪的紫薇可不介意把他剩餘的壽數全部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