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純陽斂秋
    冷斂霜三天以後才回來，一進屋，劈頭便問：“那頭野狼你解決了嗎？”尹凰正在床上打坐修習內功，聞言詫異睜眼，片刻才呆呆搖頭。冷斂霜一斂袖，轉身出了屋子：“過來幫我打下手。”尹凰連忙下床跟著冷斂霜出了屋子。
    屋子後蓋了個簡單的夥房，那隻身體僵硬的野狼被冷斂霜隨意丟在地上，嘴角的鮮血已經幹涸，留下一串可怖的痕跡。
    冷斂霜微微彎身瞧了那野狼一陣，手掌一翻，毛筆在手，手再動，綠光湧，野狼僵硬的身子竟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柔軟，尹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瞧著這一切，直到冷斂霜翻掌收筆，吩咐他將野狼帶去溪邊清洗血跡才回過神來。
    許是知曉尹凰的疑問，冷斂霜微勾嘴角，像一個急於炫耀的孩子，但又帶著幾分淘氣與捉弄，道：“想知道我用的是什麼招式嗎？”尹凰點了點頭，冷斂霜又笑了笑，萬花的隨意風趣於此時盡覽無疑。
    他並未刻意作出任何優雅的姿勢或動作，但那眉角一動，嘴角一勾，就連風吹起的紫色衣角，都於空氣中散發從容與端莊的氣息。
    冷斂霜嘴角的笑意更盛，隻笑，笑得很好看，接著從尹凰身邊慢步越過，走遠了。
    等尹凰將野狼清洗幹淨回來，灶台上已經燒了一鍋熱水，冷無悵負手，紫衣風塵不染，瀟灑翩翩的朝尹凰踱步走過來，掃了眼，輕吐兩字：“真慢！”
    尹凰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從此地到最近的水源也需百裏，來回時間不短，再加上修為不足，輕功底子淺內力薄，還要抗一隻沉重的野狼屍體，行動難免會減慢。
    尹凰諾諾不吭聲，但表情看得出他對冷斂霜的評語十分鬱悶。
    冷斂霜麵色不變，但那墨色的眼中卻有笑意滲出，他咳了一聲，吩咐道：“放下吧。”
    尹凰將抗在肩上的野狼放到指定的位置，清俊的臉上陰雲密布，明眼人一瞧，就知此時的他不宜過度接觸。
    冷斂霜慢條斯理踱到野狼邊，瞧了眼尹凰，也不多話，手裏翻出一把刨刀，刀尖噌亮，寒光陣陣。
    尹凰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見冷斂霜動作利落的在野狼脖子劃了一道口子放血，忍不住道：“師父，你還會庖丁？”
    冷斂霜手上也不閑著，等血放幹淨了，將野狼身子翻轉，從蹄子處割開一道口氣，開始剝皮，氣定神閑道：“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尹凰想了想，忽地嘿嘿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冷斂霜瞥他一眼，繼續忙活，那技術之嫻熟精巧看得尹凰發愣，在他印象之中，能將庖丁之術發揮到如此境界隻有一個人。
    “好了”冷斂霜丟開手中染血的刀子，在旁邊準備好的水盆中洗淨了手，招呼一旁呆愣的尹凰過來幫忙：“把這個、這個、這個拿到外麵樹上晾好，髒器都拿去丟到花海，當肥料正好……”冷斂霜絮絮叨叨吩咐了半天，尹凰卻毫無動靜，冷斂霜不滿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尹凰恍然大悟般，意味深長的瞧了冷斂霜一眼，道：“師父學的好手藝，何日也傳徒兒幾手？”冷斂霜甩幹手上水漬，冷笑道：“怎麼，想做叛門之徒，我不會阻止你。”
    尹凰尷尬的笑了笑：“師父別笑話徒兒了。”一溜煙撈起那一對滑溜的東西腳底抹油溜出了後院。
    冷斂霜眼角隱隱有笑，瞧得出他心情十分之好。在此地獨自一人生活多年，習慣了孤寂與落寞，想不到一個人的出現竟能將周圍的色彩都改變了一般。想起三日之中與冷斂秋的對談，冷斂霜不禁一陣歎息。
    “歲月不由人啊！”
    尹凰將東西收拾好轉回後院，就在炤上咕嚕嚕的燒著一鍋湯，冷斂霜已經不知去向，炤台上有冷斂霜留下的字條：
    有事出去，傍晚即回。
    尹凰便安了心，在炤旁顧火加柴，他腦中不止一次的回憶那日冷斂霜的吩咐，再一次莫名的感歎。
    身為一隻氣質花，打打殺殺似乎與之不太搭調，更何況是啖食野狼肉這種與風雅完全扯不上邊事情。
    在他想來，萬花吃的應是百花糕，喝的應是陳年酒，穿的是錦衣羅衫，綁的是絲絛玉帶，談的是詩詞歌賦，說的是哲理人生，聽的是絲竹弦樂，住的錦樓庭閣。
    他環視一下四周，頓覺心裏受挫，臉上又陰了幾分。
    這完全和風雅搭不上半毛錢的關係！
    傍晚，落日半掩山後，錦霞鋪泄漫天，清風送爽，驅走炎熱，隻是這風不僅送來了清爽涼快，也送來了一個人。
    一個讓尹凰眼前一亮的人。
    仙風道骨，風塵不染，氣質卓然，那一身藍白相間的道服更是將此人的雍容之氣襯托出來，讓人頓覺清風撲麵，好感頓生。
    尹凰脫口喊道：“斂秋師父！”
    一身道服的冷斂秋微微一笑，從容的道：“凰兒，許久不見。”
    尹凰連忙站起身來跑到身邊，興奮的眼裏都在發光：“斂秋師父怎麼會來這裏，是來找師父的嗎？”
    冷斂秋笑道：“來看你，不行嗎？”
    尹凰臉上興奮更甚，紅著臉，手舞足蹈的道：“當然可以，凰兒巴不得斂秋師父來看我呢！”
    冷斂秋含笑看著他，也不打斷他敘述這短短幾日之間對自己滔滔不絕的思念之情，末了，才問道：“你師父呢？”
    尹凰想起冷斂霜的去向，連忙答道：“師父出去了，瞧時辰，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冷斂秋還未開口，就聽一陣冷哼從近旁傳來，尹凰越過冷斂秋的肩頭瞧見冷斂霜踏清風而至，喊道：“師父，你回來了！”
    冷斂霜身子落地，衣角翻飛許久才緩然落下，他冷冷的瞧了一旁含笑的冷斂秋道：“來的倒是早。”
    冷斂秋氣定神閑的回道：“剛好可以趕上晚飯。勞師弟你招待了。”
    師弟？
    尹凰呆了呆，眼神在冷斂秋和冷斂霜之間打轉，好奇的目光似乎可以把這兩個人刺穿。
    冷斂霜一揮手將一個包裹丟給他，怒道：“看什麼看！還不快去熬湯！”尹凰縮縮脖子，這還是冷臉上第一次如此動怒，他不明就裏，也不敢多話，連包袱未來得及打開就急忙閃邊顧火去了。
    冷斂霜二話不說往外走，冷斂秋安慰失落的尹凰，柔聲道：“別放心上，你師父就這樣，但對你的好可不是假的。你瞧瞧包袱裏是什麼？”
    尹凰本就委屈，聽冷斂秋這麼一說，更覺自己成了替罪羊，不明受罪，賭氣似的扯開包袱，卻在打開包袱的瞬間止住了全部動作。
    冷斂秋見目的已成，便不再多言，轉身尋了冷斂霜去了。
    斜暉漫過花海，鍍上一層淺金，冷斂霜坐在花海之中，紫色的衣衫就似盛開在繁花中的花朵，有種不真實的美好。
    冷斂秋放慢步子踱步過去，在冷斂霜身邊靜靜默立。冷斂霜似也不知他的到來，眸光散在垂發之間，瞧不真切，讀不清楚。
    漆黑的蒼穹占據天空，夜風微帶涼意，吹動兩人衣衫拂動，漂浮不定，漫漫而展。
    冷斂秋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回去吧……”他靜等片刻，在等冷斂霜的回答，沒有回音，又道：“飯該熟了。”
    很快，一直靜坐的冷斂霜有了回應，衣衫的摩擦聲，花草被踩踏的腳步聲，吹動的風聲，將兩人之間凝滯的氣氛緩緩改變，直到冷斂霜拔足而起，輕功蕩出，絕塵而去，冷斂秋才無聲的笑了。
    追逐的腳步聲就像是兩人心中不願服輸的決心，陣陣不停，刻刻不歇，四周的景物在眼前變換如幻象，還來不及分辨此刻所見，下刻另一事物已躍入眼中。
    八卦幻景，翠綠樹葉，一古樸沉靜，一靈動飄逸，就似兩道旋風刮進了小屋之中。
    尹凰隻覺眼前一花，冷斂秋和冷斂霜已到了眼前。
    冷斂霜臉上的神情緩和了許多，他輕輕笑了聲，斜眼睨著冷斂秋，眼中盡是得意與嘲笑：“你慢了。”
    冷斂霜歎了一聲，隻有承認：“你贏了。”
    冷斂霜收斂了笑容，又睨了眼尹凰，前言不搭後語的道：“我餓了。”尹凰一怔，脫口道：“飯已經做好了。”
    冷斂霜似是滿意了，在桌前落座，不需他吩咐，尹凰已去盛飯端菜了，冷斂秋跟著落座，望著尹凰忙碌的背影，誇讚道：“他是個好徒弟。”
    冷斂霜眼神黯淡幾分，不願多言，冷斂秋便也打住了話頭，各自沉默，心事重重。
    尹凰將飯菜端上桌，碗筷擺好，冷斂霜才再次開口：“你坐吧。”尹凰落了座，乖巧的一如初見。
    冷斂霜瞧了尹凰許久也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冷斂秋咳了一聲，道：“再不動筷子，菜都涼了。”
    冷斂霜頷首算是答應。
    三人用了一頓沉寂萬分，壓抑非常的晚飯後，冷斂霜起身道：“走吧。”像是約好了一般，冷斂秋也回答道：“時候差不多了。”
    尹凰雲裏霧裏之間，卻也不好多問，隻得照著兩位師父的吩咐收拾了碗筷，跟他們出了門。
    夜色之下，星光將身影拉長扭曲，投下深暗陰影，冷斂霜忽地停步道：“給你的東西呢。”尹凰支吾道：“在屋裏。”冷斂霜忽地冷道：“不想死的話就回去換上！”他說完，一振袖，強勁力道將尹凰翻飛幾米，冷斂秋連忙出手攔下尹凰不穩的身子，也不解釋，隻道：“照你師父說的去做。”
    尹凰年紀雖輕，但對冷斂秋的話卻是十分信服，他點點頭，回去換衣服的當兒，冷斂秋搖著頭道：“你又何必。”冷斂霜充耳不聞，隻道：“那是個要命的地方。”冷斂秋默了陣，道：“你真要讓他一個人去？”冷斂霜靜靜的道：“我不可能一輩子保護他。”
    冷斂秋不再說話，尹凰已經換過衣服回來了。他臉色潮紅，呼吸沉重，想來是趕過來的。
    冷斂霜這才繼續邁步，道：“走吧，去天工坊。”他回頭深深的望了尹凰一眼：“不要期望我或者斂秋會陪你一起進去！”
    尹凰聽完，臉上的血色也跟著減退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