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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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陳芳菲發了短信,讓她先忙自己的事,本來想送了戒指帶黎曉見她的,恐怕不行了。
那天離開黎曉家,我就沒再見過他。我們之間的事不再像以前一樣那麼簡單了,不是一頓酒就能解決的了。那樣的坦誠相對,無論事成與否,對我們都是傷害。我跟黎曉,都需要時間好好思考這份感情。
開春之後的幾天,我和陳芳菲又去看了曉非。紅十字會派下任務,陳芳菲的要提前結束休假了。她看我無精打采的樣子也就不跟我發牢騷了,去掃曉非墓碑上的灰塵。
“幫我去那邊接點兒水來。”她遞給我小桶,“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來,我得多擦擦。”
一大清早公墓裏清靜得很,太陽還沒升起來,氣溫還低得很。水池那邊已經有人在接水了,我便快步走過去。
天堂公墓是非凡集團旗下的一個投資項目,除了曉非,家裏的親戚朋友百年之後都會葬在這裏。我每次來掃墓也不隻去曉非那兒而已,能看的就都看看。
去年冬天,有個對我來說隻能算認識的人葬在這裏,她的喪事前前後後我也操了不少心。其實最讓我操心的不是她,是她的兒子。此刻他正提著水桶吃驚地望著我,不知所措。
“……好久不見。”我先打破沉默。
“……你怎麼,會在這裏?”他看我的眼神裏透著陌生。
“當然是來的掃墓的。”我走到水池邊接水,不敢看他。
我故意把水流弄到最大,嘩嘩的聲音能讓氛圍不那麼尷尬。
“我、我先走了。”
“一會兒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不動聲色地說。
不容他拒絕,我往回去的方向走:“半個小時以後,大門口見。”
我沒有辦法騙自己,這些日子我真的好想他。剛才看到他我真的很想撲過去抱住他,可又怕演變成不愉快的結果,我隻好拚命忍住。
“你哥他這水恐怕是打不回來了,姐就再跟你說兩句體己的話……”
“給你給你!”我不耐煩地把水桶遞給他,“又胡說八道什麼呢?嘴裏沒一句正經的。”
“你怎麼偷聽我們說話啊!真不要臉!”
我懶得搭理她,沉默地擦起了曉非的墓碑。
這樣徒勞的事情我每個月都要做一次。也許別人來掃墓也是種徒勞,擦得再幹淨死去的人也感受不到了。可好歹往生者的一部分存在於這塊墓碑之下,吊唁的人知道親人就躺在墓穴裏麵,心裏麵還有一絲安慰。
然而曉非的這塊墓碑下麵什麼都沒有,連個可以當做紀念的東西都沒有。我這樣做不是徒勞是什麼?
細細地擦著墓碑上的刻字,擦到那個“曉”字,我的手停了下來。
“隻要你背上的傷痕還在,你眼裏的那個曉,你口口聲聲呼喚的那個曉,就永遠不是我!”
不得不佩服,黎曉有時候所表現出來的敏銳,時常能打我一個措手不及。我至今都還不太能相信這話會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看來他對曉非真的太介意了。
“差不多得了啊!再擦色兒都沒了,看不清是什麼字了。”
每次來的時候我們也不多帶東西,一人買一束花就得了,擺那麼多東西曉非也吃不著,而且還浪費。我是雷打不動的永遠帶“毋忘我”,陳芳菲則是每次都不一樣,百合玫瑰鬱金香,也不管什麼寓意,她覺得好看就成。
獻上花我們都沉默著,在心裏默念著對曉非說的話。差不多覺得該回去了,回過身才發現黎曉捧著一束黃玫瑰,已經站了好久了。
他定定地看著曉非的墓碑,神情嚴肅。視我和陳芳菲如空氣一般的徑自獻上花,鞠了三個躬。
“終於見到你了,我真是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對你說。”他仿佛在自言自語。陳芳菲不知這是怎麼回事,想要上前詢問,被我製止。
黎曉到底想要說什麼?我真的想聽聽,也許,到了他要表白自己的時候了。
“之前一直以為你是個女的,我以為自己於他是與眾不同的,是唯一的。”他輕笑了一下,“這世上醫生太多了,名字裏有個‘曉’字的人也太多了,我隻不過是其中一個最普通不過的。”
“我剛剛給我媽去掃墓,我告訴她,我愛上了一個人,一個男人。雖然我到至今為止還不太懂什麼是愛,但我聽到他說愛我的時候心裏還是很開心的。那就是愛吧?同時,也有一點點苦澀,因為我怕他叫的那個人不是我,我想要看清他眼裏那個人的輪廓,卻總是模糊的。”
“是你,”他艱澀地吐出這兩個字,“一直都是你。雖然你已經死了那麼久,但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你的哥哥,陳子非,他真的好疼你!”
陳芳菲是聰明人,一聽就懂了。她詫異地看著我,眼中透著責備,然後看看黎曉,是瞞不住的痛惜。
沉默良久,他又重新開口:“這世上有太多見不得光的東西……我不是沒有勇氣牽起他的手,隻是有些事情,光有勇氣是遠遠不夠的。”
他取下手指上的戒指,輕輕放在墓碑前:“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會要,欠別人的我一定會還清。”
直到他與我擦肩而過,我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是……”這兩個字我好像念叨好久了,“你不是他的替身,跟曉非沒有關係……”
“子非……”陳芳菲完全被剛剛發生的事情震驚了,還沒有回過神來,除了叫我的名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仿佛夢囈一般地輕聲說:“‘曉非,我們回老宅吧!’那天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家。你一會兒曉非,一會兒黎曉,我真的不想往心裏去。”他掙脫我的手,“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其實我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我的心都快被撕裂了!忍無可忍,我扳過他是身體,強迫他直視我:“我知道!你是黎曉,是黎曉!也許我有的時候是分不清楚,但相處這麼久,我對你怎麼樣還不能證明我的感情嗎?我有玩弄過你嗎?傷害過你嗎?欺騙過你嗎!”
“子非!”陳芳菲上來拉我,“你別這樣,你弄疼他了。”我恨不得穿透他的身體,把我內心所想傳達給他。
“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
曉非,如果你在天上看著的話,求你幫幫哥哥,我真的不想失去黎曉。
見此情景,陳芳菲都掉了眼淚,自從曉非死了以後,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我這麼激動了。
“我沒有把你當成曉非……你快牽我的手啊……”我哭得一塌糊塗,泣不成聲。這是我第一次在曉非的墓前哭泣,卻不是因為他。
上一次我這樣哭泣,是因為失去了曉非。這一次,其實我內心深處已經非常明確了,我要失去他了,要失去黎曉了。
冒著被交警查到的奉獻,陳芳菲替我把車開了回來。車停了,我才回過神兒了,這地方我快有一年多沒來過了。
“陪我跟媽道個別。”她拔出鑰匙遞給我,“調整好情緒,別讓媽看出來,有事兒咱們回去說。”
我拿紙巾擦了把臉,接過鑰匙。
除了大哥,我們姐弟三個都和媽親。我跟曉非前腳去非洲,媽後腳就離開了那個奢華卻冰冷的家。五十多歲的人了還玩兒分居,陳芳菲總說媽是她一輩子的偶像。
這套房子是當年姥爺留下的。姥爺就媽一個孩子,自然疼得緊。那時候媽帶著我們三個和姥姥姥爺一起住,那是我唯一有過的幸福的家庭回憶。一家六口人圍著個小餐桌吃飯,青春期的我和曉非總是長得很快,時常覺得擁擠。也不記得都吃過些什麼了,姥姥的手藝很好,做什麼我和曉非都會狼吞虎咽地吃很多。陳芳菲總是抱怨沒有自己的房間,我和曉非兩個大男兒住一起卻不覺得小。那個時候媽每天都上班,很晚才回來。其實那個人從廣州寄來的錢我們六個人生活絕對夠用了,可她卻很要強,從來不用,存起來給我們做學費。
那個人和大哥從廣州回來的時候,早已是風光無限的富商,升級到上流社會了。我跟曉非還在讀醫科,根本不入他們的眼。家業早已後繼有人,他自然不關心我們做什麼。但非凡集團內部出現的嫌隙,讓他感到了恐慌。
“……老三!叫你半天你沒聽見啊?”媽端著一盆煮熟的玉米從廚房出來,現在他越來越像姥姥了,“你現在到底住哪兒啊?往後你不願意來看我這老婆子,能不能讓我多瞧你幾眼啊?”
陳芳菲躲在客廳偷笑,的確,連說話的語氣都越來越像姥姥了。
“那我以後常來,成了吧?”我接過玉米。
那一臉的不滿明顯是不相信我說的話:“曉非最近有沒有消息?在哪兒忙著呢?”
我一愣,腦海裏閃過早上黎曉的背影。幸好陳芳菲接過話頭:“我這次去的地方跟他一樣,沒準兒能碰見呢!”
擇著一大捆茴香,她歎氣:“怎麼就那麼忙啊?來個電話寫封信都不成,我這幾天做夢老夢見他……“
不知道還能瞞多久,或者媽她早就知道了也說不定。我不願意常來看她也有這個原因,她如果老是這麼問我,我估計我早招了。
“對了,鄭重說個事兒,你們倆都不小了,早該成家了。都這個歲數了我也沒什麼要求,隻要是你們倆樂意,什麼樣兒我都能接受。這事兒真的不能再拖了,我都快睡不著覺了……”
陳芳菲打著哈哈,我隻是過去幫她擇茴香。以前他總讓曉非幫她幹活兒,這次讓我來吧!
跟我媽道別之後,我從墓地直奔機場。
這次我選了黃紫相間的現代,兩塊一公裏,行駛平穩的自動擋。車開到上次出車禍的地方,我想到了他那使心跳恢複的野蠻的方法,仿佛被敲醒了一般。
看看表,快十點半了,武和平已經在等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