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很溫暖，這麼多年來難得好夢。
    夢裏的原泉還是年少的樣子，幹淨的少年，沒有多年之後的冷厲和暴虐，陽光從車窗外灑進來，給他鍍上一層毛絨絨的金邊兒，他的頭靠著車窗，隨著旅途的顛簸一點一點。
    我轉過頭來，把CD機的聲音調到靜音，卻依然帶著耳塞，想要聽見他打呼嚕的聲音，時光靜靜的。
    天漸漸黑下去，我看著車窗裏映照出的他的睡臉，隱隱約約覺得我們是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為了這件事他已經累了很久，就讓他這麼安靜地好好睡一覺吧……我也能感覺得到自己的疲憊，可卻沒有睡意，因為我還沒有完成……可是我卻想不起來要做什麼了……
    慌亂地拔掉耳機，世界卻仿佛瞬間靜音，想轉頭看他，車廂卻陷入一片黑暗，像進了真空盒子似的，氧氣在慢慢抽離……
    猛地睜開雙眼，天花板在眼前扭曲發暗，卻依然無法讓自己自主地呼吸，用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直到流血才終於恢複過來。
    轉頭看了看鬧鍾，淩晨4點，再睡下是不可能了。
    就這麼呆呆地望著被風一下下鼓起的窗簾，想起很久遠之前的那些過往。
    所有的人都知道，原氏是原泉一手創立，起家不過是一家小小的物流公司——又一個大學生畢業後自主創業的成功典範。
    恐怕隻有我們自己才知道當時有多麼艱難吧？是的，我們。
    再有能力的人，要想得到像原泉今天這樣的成功，光憑單打獨鬥是不行的，那時候和他在一起的人有那麼十來個，可最終堅持下來的也隻有我和他而已，這也是為什麼他那麼惡心我，卻始終沒有將我趕出去的一個原因吧？
    是麼？
    我把手擋在眼睛上，低低地笑。
    原泉他可能不清楚當年我為他所做的那些事，但他絕對清楚我的實力。他隻是篤定我不會背叛他，又不想將我趕走讓我為別人所用罷了。
    隻是如今，以前他篤定的那些事，也已經不再是我所能控製的了。我壓住自己的胸口，這裏已經空了，所以再沒有什麼能夠控製我，沒有！
    我突然從床上彈起來，將手邊能抓到的東西向地上狠狠擲去，直到摔成碎片。
    屋裏的光線很昏暗，所以，沒有人能夠看見我的眼淚，很好，這是最後一次，為你而哭。
    ……
    我說過自己不是什麼好人，但要是真的說起我這輩子幹過的壞事，還真沒有幾件，不知道接下來這些算不算。
    我像之前幫助原泉創業一樣在這個城市裏四處跑，稅務局，工商局，土地局……應酬，塞錢，溜須拍馬……這些做來已經不會像當初年少時那樣不自在，進程自然也就順利很多，唯一的麻煩是時間上的衝突，並且，像是好不容易空出時間卻白跑一趟這種事更是不在話下。
    半年之後，我注冊了自己的公司，接下來自然是要讓它壯大起來，但如果是想要它像原氏一樣強大，光靠兢兢業業是不行的，我很清楚當時原氏能擠掉其他幾個企業，除了運氣之外還運用很多見不得人的手段。
    說起來這也是原泉討厭我的另一個原因吧，嗬嗬，他總是找得到理由去討厭我。
    我不止一次地告訴他，想要在這個社會占有一席之地，隻靠光明磊落是不行的，像是樹一樣，地麵上的部分有多茂盛，地麵以下的根係就得紮得多深。
    我知道他懂，可像是初入社會的其他青年一樣，我們心裏總有一道坎兒，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當我終於狠下心來做這些的時候，不是沒有像他一樣痛苦掙紮彷徨過，我和那時候的他不同，我覺得人要做成一件事，首先得把自己逼到絕路上頭去，沒有退路，才能豁出一切。
    我就這麼把自己定義成唯利是圖的小人，以此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每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我躺在與原泉合租的宿舍裏，都沒有辦法像他一樣平靜地入睡，即使很累，疲憊得幾乎想要放棄，可隻要一想起成功之後，他陽光般的笑容，我都會幻想著那一刻我一定會再次被他救贖。
    對於曾經深陷黑暗中軟弱的自己，原泉是唯一的光源，這麼一想，似乎之後的那些飛蛾撲火也並非無法理解吧。
    其實按照我原本的意圖，有些事情由我來做就夠了，既然是光，就應該一直待在地麵以上，讓原泉變成現在這樣圓滑世故雖然是一種無法避免的趨勢——適者生存，我說過。可這並非是我喜聞樂見的，相反，我也為此感到難過，有時候會想想，是不是當初選擇創業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人世間，本就太多野心，多一個原氏不多，少一個原氏不少，縱使再呼風喚雨，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男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情願去外頭闖一闖的，受過傷，吃過虧，失去一些之後才能學會珍惜所擁有的——就比如原泉對雪兒的珍視，其實也是為了守護那已逝的純真吧。
    想到此，心底畢竟是糾結著的，可既然他情願看到我的心狠手辣，卑鄙無恥……那我也很樂意讓他再見識一次，隻不過這回的對象換成他自己，這樣他一定會更恨我，也會更加……記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