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相望不相聞 第6章 傘為媒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8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紅凝往嘴裏塞了一塊受潮了的油酥,瞪了一眼亦泠:“你想笑就笑出聲。”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人心裏發怵。
“我,剛剛已經笑得很累了,就別為難我了。”亦泠說著,倒真露出為難的表情來,“說起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紅凝想起來,今天出門沒帶麵具,怪不得泠王一直感覺是第一次見她一樣……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帶著麵具,泠王也不一定知道她是誰吧。
“紅凝。”
“紅凝……”亦泠覺得有些耳熟,但也沒細想,“在下亦泠。”一般平民是不知道皇族人的姓名的。
“嗯,咱倆名字挺像。”看來他並不打算表露他的王爺身份,紅凝也樂得免去禮節。
“紅凝姑娘獨自一人來這深山,不覺得害怕嗎?”
聽到自己的稱謂由“姑娘”二字變成“紅凝姑娘”的四個字,紅凝和杖頭木偶對視一眼,心說早知道就該告訴他自己姓古名良才是:“還好,因為不是一個人。”
聞言亦泠看了看她手邊的木偶,忽然想到了什麼,嘴角笑意更濃,幾乎忍不住堵在嗓子眼的嗤笑。
紅凝挑眉,咬牙道:“公子已經憋著笑了快一刻了,竟不覺得麵部酸痛難忍嗎?”
“抱歉抱歉,我真是太失禮了。”亦泠嘴上說著,笑意卻未減半分。
紅凝抿嘴看他,看了看窗外:“你這裏倒是別致,明明在深山隱居,住處卻如此精巧,絲毫未見半點隱居之所應有的模樣,定是花重金請了不少能工巧匠。”
“你所謂的隱居之處應有的模樣,是什麼樣的?”亦泠恢複了溫和的模樣,反問道。
“古往今來,應是以陋室居多。”
亦泠搖了搖頭:“那是因為你所知的隱士多為官場失意,考場失利的落魄才子,身無分文隻得在深山老林蓋一茅舍,無事便借酒消愁,吟詩賦詞感慨懷才不遇官場黑暗,偶爾酒醉三分醒的時候於混沌中覓得佳句,從此流芳百世,萬人傳誦,他們的身世也在代代流傳中被添枝加葉傳為佳話,成為淡漠名利,不與官場同流合汙的典範。”
“不是吧。”紅凝瞥了他一眼,明顯不同意他的看法。
“哦?那你有何高見。”亦泠來了興致,好久沒有除了亦寒以外的人和他爭辯了。
“凡璞之藏玉者,須琢而知其價,士之賢良者,須舉而知其能。若如你所說,留名於史冊的隱士都是一群仕途不得誌的窮鬼,那說到底,都是朝廷知賢能而不用,是為國之恥也。”
亦泠覺得這些文縐縐的話從紅凝口中說出有一種違和感,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這場對話的輸贏:“從古至今,隱士層出不窮,大抵有三種,其一是對為官作宰完全沒有興趣的賢者,這種人在景炎年間這樣的太平盛世還好,若是早個幾年遇上景元之前的亂世,家國處於生死存亡的危難之中,卻還置身事外想著遊山玩水逍遙快活,這樣的‘心無旁騖’的人,朝廷不用也罷——所以他們應該是不用為官也能生活得無憂無慮的公子,不會有陋室之說。”
紅凝點點頭,非常配合地問:“其二呢?”
“其二剛剛說過了,空有一顆為官的心,沒有一個當官的命。這種人多為家中貧苦,唯有走上仕途方能光宗耀祖娶上媳婦,落榜了就歸隱山林,痛斥官場黑暗,不孝敬錢帛就不給官職。”
“這其三嘛,”亦泠停了下來,悠然地呷了一口茶,故意賣關子,隻見紅凝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中寫滿了對未知的渴望,讓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完全忘記了要和紅凝爭個輸贏的初衷,“其三,便是我覺得隱居之士的最高境界——若有機會,我帶你去江湖第一劍客的住處看看,你就明白了。”
“十八先生?”
“對,總之,跟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陋室之流大都是不得已而為之,虛有其表,這個國家真正站在隱士巔峰的,無論從住處或是從造詣來看,都是南十八先生。”
“那你呢?”既然他不承認自己是王爺,那麼紅凝很好奇他會給沒了王爺身份的自己——這個叫亦泠的男人,一個怎樣的形容,“這裏雕梁畫棟,石橋水榭無一不全,是完全與陋室相悖的華美居室,而你卻將其稱為隱居之所,那麼身為主人的你,又是三種人中的哪一種呢?”
亦泠沉吟半晌,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想,我大概屬於第四種。”
那之後,紅凝纏著亦泠問了好幾次,何為第四種隱士。
亦泠給她的回答永遠都是一個曖昧敷衍的微笑。
——直到最後,他用行動告訴了她答案。
風雨過後,林中依舊淅淅瀝瀝地滴著水,彌漫著雨後泥土的香氣,亦泠趁紅凝換衣服時去取傘,遲疑了一下,還是拿了兩把,回房後看到紅凝看著他的衣服一臉的不舍,暗自好笑。
被送下山後紅凝才發現,原來亦泠的住處根本不算深山,隻是一個視野極好的山丘,從她的屋後走出一裏左右即可上山,和她今日上山的地方隔了一段絕壁,一直以來,她都是從沐北夕回家的地方上的山,完全沒意識到從別處上山山路更平緩好走,景致與之相較也更令人神往。這讓她不禁暗罵沐北夕帶的什麼路,灌木叢生,亂石遍野。
“多謝你。”紅凝鄭重其事地道謝。
“無妨。”陽光下,亦泠看起來更溫柔了,“我也正要去城裏辦些事,舉手之勞罷了,無須掛心。”
紅凝想他估計是要回王府了,便將紙傘還給他,告辭往回走去。
“姑娘,這傘你還是帶著吧,你離家還是有一段距離吧。”亦泠忽然上前幾步,把傘遞給她,“若是又下雨了,豈不是白白烤幹了衣裳。”
紅凝看了一眼傘,沒伸手:“不用了,到時候還得還你,多麻煩。”
“不用還了。”
“那就更不用了,無功不受祿。”
“一把傘而已……”亦泠見她莫名的堅決,改口道,“我改日上門來取。”想得起來的話。
紅凝見他執意如此,也不想再僵持下去,隻得伸手接下:“一把傘而已,不必特意來取。”
亦泠笑了笑,道了聲“姑娘,告辭”便轉身往墨吟城走去。
紅凝忽然發現,現在她心裏有兩個木偶,一個告誡她莫再和皇室中人扯上關係,另一個卻撓得她心癢癢,有什麼呼之欲出。
“亦……亦泠……公……”
男子停住腳步,回頭笑道:“還有事嗎?”
紅凝仿佛從他的笑中受到了鼓勵,手中緊攥著杖頭木偶,心如擂鼓,支支吾吾地說:“我……住在從這往東走約一裏地的地方,若是偶爾遇上雷雨,可以過來躲躲,喝杯熱茶什麼的……順便把傘取走……”
亦泠笑而不語,紅凝覺得羞赧難當,匆匆跑走了。
好吧,她承認,就算現在秋老虎還是很厲害,但她好像還是被他暖洋洋的笑容騙到了。
看著女子跑遠的背影,亦泠欲言又止。
那天,杖頭木偶很不高興,因為紅凝像個癡兒一般,衝它念叨了一晚上亦泠亦泠亦泠……它完全不能理解,那種到最後都喚她作“姑娘”,估計連她名字都不記得的男子有何可取之處——隻有那張臉比它好看些罷了。
紅凝看著倚在牆邊的雨傘,眉眼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