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相望不相聞 第5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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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雖然不高,卻延綿數裏,在墨吟城的南麵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至於山的那邊,據說是瀞國打天下時,無條件臣服於瀞國的數個城邦部落小國,雖說山路並不險要,但也鮮少有人過去。墨吟城是瀞國的大都,城裏人在看待自己的出身問題上,有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認為南邦是罪人的去處甚至是罪惡的源頭,是與黃泉地府最接近的地方,聽說那裏的人衣不蔽體,飲食不忌,是與動物為伍的野蠻人。
而這種歧視在八年前的叛亂之後變得更加變本加厲,隻因皇後在選擇各地獻給太子的秀女時,為了顯示公平,挑了兩名南邦的秀女,誰知弄巧成拙,不僅連累那七個侍從被皇帝下令處死,還讓南邦的人從此更抬不起頭來。
因為種種曆史遺留問題,南邦人也識趣地不靠近墨吟城,但偶爾人們還是會在南山的樹林裏發現他們的蹤跡。
紅凝對墨吟人這種夜郎自大的態度嗤之以鼻,但不代表她覺得南邦人是無害的,或者說,她並不覺得南山如沐北夕描述的那樣,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相安無事,身為一個女子,她也有自己的忌憚,每天上山揀木柴時都會帶上跟了她不少年的匕首,
可她此時才知道,在林木蔥鬱的南山上,最危險的不是遇到野蠻的南邦住民或是吃人的野獸,而是——失去方向。
在她的認知裏,在南山上是不會迷路的,若是迷路了,也隻需要確定自己是一直往山下走的就一定會走到城郊,並且她之前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可今天不知道是她走得太遠了還是怎麼回事,隻要往下走就無路可走,隻有一直朝斜上方爬,最後她認命地坐下來,絕望地環顧四周,景物是那麼熟悉可又偏偏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南山的天氣在這個季節比皇帝的脾氣還怪,陰晴不定,一朵烏雲飄過來就跟天黑了似的。紅凝咬了幾口幹糧,站起來繼續走,待會兒遇到大雨可不會有那麼巧,剛好有宅子讓自己躲。
“所以說沐北夕的運氣真好!居然遇到了我那麼好的人。”
“就是,居然也不表示一下感謝之情,雨一停就急匆匆地走了。”
“你也這麼覺得吧,至少應該客氣一下,邀請我下次去他們府上做客,擺酒道謝才是。”
“他倒是對自己住的地方沒怎麼提及。”
“師父先生那麼漂亮,難道真的是神仙?”
“是有這個傳說,說是南山上住著神仙,那片神域是凡人無法靠近的。”
“真想再見師父先生一麵。”
“然後再做一個師父先生來陪我們玩!”
“好主意……”
紅凝拿出隨身帶著的杖頭木偶,聲情並茂地自娛自樂。
胡思亂想間,紅凝終於看見了一小片開闊的地方,周圍被森林覆蓋,中間卻是平坦的茵茵綠地,亂石野花山泉點綴其間,泉邊一座亭台水榭,和旁邊的重簷小式房屋以小廊橋相連,精巧華美卻不浮誇。
樹林深處居然別有洞天,紅凝不禁嘖嘖稱奇,又和杖頭木偶廢話一番後將其收了起來,走過去,敲門呼叫卻都無人來應,無奈之下繞著房子走著,最後竟在房後找到一條通向後山的青石板路,她看著一朵烏雲飄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上去。
每個人這一生,都會有幾個無法忘卻的畫麵,比如離姬永遠記得血雨中帶著白色麵具的浣奴,皇甫瑾無法忘記秦府門前天仙似的南十八,秦幽雲一直念叨小時候帶她去騎馬的不知名小將軍,秦守至死無法釋懷輸得最慘的那局牌麵。這種嵌在心中的畫麵,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或是性格的改變而改變的。而此時此刻,紅凝也即將看到她會銘記一生的景致,以及,天地間唯一的那個人。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是區區人類能夠效仿的。紅凝在那之後深刻感受到了人的渺小,天地是如此高深莫測,你隻需在天時地利人和之時,站在原地,感受它帶給你的震撼與感動,任由淚水在眼中肆意即可。
墨色的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發絲在耳後放肆紛亂,太陽從烏雲後探出頭來,灑了滿山的金黃,也給那人鍍上了一層光。忽然,大雨從天而降,映射著陽光,毫不留情地衝刷著天地,那人伸展雙臂,迎著風雨,衣袂舞得更甚,閃閃發亮的雨水拍打著他的麵龐。天邊雙虹漸現,橫跨蒼穹,一深一淺,交相輝映。
那一刻,紅凝仿若失聰,隻覺萬籟俱寂,天地萬物隻為那一人存在。
而她,隻為見到這一幕而淚流滿麵。
待她回過神來,風雨早已過去,那人轉身往回走,正是朝她這個方向。她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激動緊張地站在原地,可在她看清來人的容貌時,她的心霎時從雲霄跌落到穀底,她收回前言,體會大自然的奧妙不一定需要“人和”,“天時地利”完全可以彌補它的不足。
男子走近她,微微一笑:“姑娘可是迷路了?”
那是一個會讓初雪為之融化的微笑,聲音亦是溫潤如碧玉,會在任何一個人心中注入一股暖流——如果不是現在山中暑氣未退的話,紅凝想自己也會為其傾倒。
可惜現在隻是剛過立秋,她隻能幹笑兩聲,轉身就走。
“姑娘留步,在下並非可疑之人。”
紅凝疾步走下青石板,心想你當然不是可疑之人了,若是當今最受百姓愛戴的泠王爺都是可疑之人了那不知道她都得被通緝幾次了。
死也不能跟他扯上關係,應付一個小孩兒皇帝她已經覺得很麻煩了,何況這還是個摸不清城府的王爺!
——在一大片雨雲飄過來之前,紅凝真的是有這種覺悟的。
“這山中就是晴雨不定的,”亦泠把風吹開的窗戶關上,在火爐上添了幾塊炭,“我這裏沒有女子的衣物,姑娘隻能過來把衣服烤幹了,可能有些熱。”溫和的語氣,溫柔的神情,紅凝看向他的眼神中卻依舊藏著戒備,“其實,按理說把衣服脫下來是最好的……”
“不要。”紅凝瞪著他。
亦泠頓了一頓,還是繼續道:“寒氣入侵,長此以往,會落下病根,尤其在陰雨天,寒氣盛,會令周身疼痛不已。”
“別騙我,那是老人才會得的病。”紅凝背對著爐火蹲著,覺得實在是熱。她記得芊眠居門前掃落葉的老婆婆就是這樣,一到下雨天就“哎喲哎喲”的,她還幫離姬給她送過幾次驅寒的湯藥來著。
“你也會老的。”亦寒倒是早換了一身幹爽的衣裳,事不關己地說教,“若是在年紀尚輕時便注意自己的身子,老了也會死得晚些。”
這個情景忽然讓紅凝有一種熟悉感,她怎麼覺得最近總是被人說教,沐北夕上次說她什麼來著?
“好啊,”紅凝忽然起身,“那為了我的壽命著想,勞煩你給我拿一套你的衣物換吧。總不能光著身子,成何體統。”
亦泠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眯起眼笑得春風蕩漾:“我倒是不介意。”
紅凝語塞,臉也紅起來,便又蹲下,背對著他烤火。
亦泠見她好像真的生氣了,便賠禮道:“是我失禮了,姑娘莫怪。”見紅凝不做聲,又說,“我去給你拿換洗的衣物。”取了回來後發現紅凝還保持著那個姿勢,他皺了皺眉,把衣物放下,又出去了。
紅凝見他走了,等了一會兒沒見動靜,便蹭到門邊把門仔細掩上,拿起疊得整整齊齊的月白色衣裳,湊上前嗅了嗅,衣櫃的木頭香味,還有一絲潮氣,估計是壓箱底的衣服,不過布料摸起來非常舒適,紅凝咧了咧嘴,滿意地點點頭,有些費力地脫掉濕衣服,輕手輕腳地換上男裝。
又大又長是肯定的,紅凝便高興地在屋子裏飄來飄去扮神仙,還拿出杖頭木偶來扮仙童。
伴著一句“姑娘,我進來了”,門應聲而開。
動作定格在一個誇張的金雞獨立上,身為“瀞國第一傀儡師”的紅凝在那一瞬間又悟出一個道理來——要想不丟人,請先插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