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莫惜尊前醉  第7章 皇上降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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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府
    亦寒深吸一口氣,享受地嗅了嗅空氣中的酒味,麵前已經空了兩個壇子,他抱著第三個,陶醉不已,仰頭豪飲一口,再大歎一聲“好酒”,著實是人生一大美事——如果麵前沒有跪那麼一群人礙眼的話,想必會更愜意些。
    他有些索然,便又倒了一碗進肚:“秦家的酒,果然是好酒。”
    秦守畢恭畢敬地回了話,亦寒幾乎想要大笑出聲了。
    他尾隨皇甫瑾和亦寒來這裏後,這一家子上下就過來跪著了,他聽秦守和他家小姐解釋了一個大概之後,就派皇甫瑾出去找沐北夕和那個麵具女子,之後怎麼勸秦守他也不起來了,說是“草民有罪,竟讓家女的事耽誤了皇子的事,不敢起身”。勸了幾句亦寒就放棄了,跪著就跪著吧,反正疼的不是他的膝蓋,便要上了幾壇子酒,自顧自地喝起來,期間廳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他總覺得場麵太尷尬想要活躍一下氣氛,可無論是誇秦家的庭院大還是品味好,永遠隻能聽見同樣地回答——
    “承蒙皇上誇獎。”
    亦寒認真地想,可能留下浣奴那個木樁子伴駕而讓皇甫瑾拿著畫像去找人是個錯誤……
    紅凝進來的時候亦寒還以為是浣奴,他明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邊的浣奴,又看了看紅凝,感歎一下自己禦賜的麵具竟然沒有一個平民戴的好看之後,才發現親兒子元溯跟在她的後麵。
    沐北夕在進去之前,瞄了一眼大堂裏跪著的一幫人,看到秦幽雲後,便把捉回來的人往地上一扔,淡然轉身,熟門熟路地去酒窖拿自己買的酒。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再耗下去師父就吃不上晚飯了。
    該救的人都救回來了,跪著的人也都起了身,頭卻依舊低垂著。紅凝也站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往浣奴身上轉。
    元溯給亦寒請了個安,就開始請罪,本不該怎樣卻怎樣了,本不該如何卻如何了,梳理了一下已經造成的後果以及預見了一下可能造成的後果及其惡劣的影響,最後一句凝噎的“兒臣知錯,甘心受罰”總結陳詞,讓人不禁心生憐惜。
    亦寒輕輕搖頭,吹開杯中的茶葉,緩緩呷了一口茶,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
    浣奴霎時一個踏步、轉身、單膝下跪,低頭沉聲說道:“這次的事,皆因屬下疏忽大意,請皇上責罰。”
    “確是該罰。”亦寒還未開口,皇甫瑾走進來便接了話。再看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抱著酒壇的男子,眉頭緊皺。紅凝看著他,微微眯了眼,秦幽雲則忍不住嗤笑出聲,“浣奴因一時疏忽,險些讓瀞國皇室血脈受損,皇上,如不嚴懲,難立聖威啊。”
    沐北夕聽著聽著便愣了,皇室?皇上?事前被手中的兩壇酒束了手腳,十幾回合下來便被一哄而上的衛兵擒住,以為是這次的事驚動了官府,跟回來卻聽見——皇上?這種活在師父的故事裏的存在怎麼會在這裏。
    亦寒沒有答話,隻是抬了抬眼皮,詢問他身後的人的來曆。
    “此人便是這畫像中的沐北夕,我在城門處將他攔截,押解回來,聽從皇上發落——這不是小皇子嗎,已經回來了!”皇甫瑾這才看見站在亦寒身後對他皺鼻子的人,不是元溯還是誰。
    “剛被送回來。”亦寒說著,將目光轉向了沐北夕,“你們救了皇子,不勝感激。”
    “舉手之勞。”沐北夕不鹹不淡地欠了欠身,微微抬眸審視起皇帝來——宮裏的人就是漂亮,緞子似的黑發一定細細打理過,跟師父的一樣,白皙的皮膚應該是天生如此,再說貴為天子肯定沒曬什麼太陽,眉眼就更是……如果眼角不那麼下拉的話可能就比師父還要俊逸幾分了。
    他竟然看到了皇上,活的!
    沐北夕的眼睛因為興奮有些發亮,皇帝在他師父的故事裏,一直是一種好吃懶做自以為是還經常惹是生非的存在,也是麻煩的代稱,每次他一惹師父生氣,他師父就會用好看的指尖狠狠捏著他的下巴,說話跟冒冷氣似的問:“你以為你是皇上嗎?”
    其實今日一見,也不是那麼麵目可憎的人啊……
    “看出什麼來了?”亦寒問道。
    沐北夕又看了一會兒,低頭答道:“沒什麼。”隻是覺得你身為皇帝太漂亮了而已。
    “皇上,”秦幽雲站了出來,“這次的事情多有誤會,既然小皇子已經回來了,就讓他們將功贖罪如何?”
    “誤會?”皇甫瑾咄咄逼人,“一句誤會就可以當做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若是以後再出這類事情,那時誰來保證小皇子的安全,難道也以一句誤會敷衍了。皇上,浣奴辦事不力,送錯密信,臣請皇上從大局出發,秉公辦理。”
    亦寒覺得今天的皇甫瑾比平日更惱人,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了。但他也說的沒錯,這次那麼大的事,總得有人出來給個交代:“浣奴,你可知罪。”
    “屬下知罪。”
    “可願受罰?”
    “甘心受罰。”
    “那就罰你一個月俸……”
    “皇上!”
    “嘖,”亦寒不耐地看了一眼打斷他的皇甫瑾,改口道,“那罰三個月俸祿。”感覺到皇甫瑾依舊盯著他不放,歎了一口氣繼續道,“再拖下去,杖責五……”
    “不行!”
    亦寒想,身為皇帝的他今天是第幾次被打斷了。但終是捏了捏拳,作罷,冷眼看著忽然衝出來跪在浣奴身邊的女子——這樣看起來麵具的好壞對比更強烈了,亦寒不滿地“嘖”了一聲。
    “不,不是他的錯。”紅凝有些發抖,私自偷換密函的罪名,不知道會不會殺頭啊,“是我……我把密函給換……”
    “你要替他受罰嗎?還是……”亦寒故意打斷她,心下暗喜。
    替他?紅凝瞥了一眼已經呈上來了的木杖,看上去並非偷工減料的做工,“這次的事都是他疏忽大意真假不分,皇上罰得自然有理,但是,我也難辭其咎……”
    “哦?”亦寒來回審視著帶著麵具的兩人。心下奇怪,他們認識還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情愫暗生到要有難同當的地步了嗎,難道麵具有讓人惺惺相惜的魔力,“你要我重新處置?”
    “不,不用了,”紅凝連忙擺手,那棍子打在身上不死也得殘吧,“我幫他分擔些責罰就是了,我替他罰那三個月的俸銀。”
    亦寒輕笑,其實浣奴從小就跟著他,無依無靠,無牽無掛,與他同吃同住,俸祿這等俗物浣奴一向是在他這裏隨意取用的,說罰他三個月俸銀隻是為了給外人做個樣子,那五十杖責才是貨真價實的懲戒。
    “那麼,姑娘你可知道浣奴一個月可在宮中領多少俸祿?”皇甫瑾看著亦寒臉上彬彬有禮的微笑,知道他一肚子壞水又沸騰了。
    “嗯……五兩?”
    “姑娘莫不是太小瞧我瀞國國庫了,我怎麼會如此虧待為國效力的臣子呢。”
    紅凝不說話了,這下傻子也看得出來皇帝要坐地起價敲詐她。
    “你既有膽量犯下欺君之罪,就應該做好承擔一切的心理準備,這可不是用銀子可以擺平的事情。”亦寒見她沉默,也就斂了笑容,沉聲說道:“你自作主張,偷梁換柱,妄圖瞞天過海,諉過於人,罪犯欺君,不可饒恕,浣奴疏忽大意讓你有機可乘,以同罪論處,就賞你二人杖責一百,自己分吧。”
    在場的人皆吃驚於皇帝的喜怒無常,變化快得讓人根本把握不了,確實是應了那句“伴君如伴虎”。隻有皇甫瑾習以為常,隻是有些內疚,他原本是想借亦寒之手給浣奴些難堪,想看看那木樁子波瀾不驚的麵具破裂後的淒慘模樣,卻不想中途將那女子卷了進來。
    兩根條凳搬了上來,浣奴看了紅凝一眼,道:“一百棍是會死人的。”言外之意,我不可能幫你全擔了。何況大家心知肚明,這次的事情是紅凝一手挑起的。
    紅凝了然:“對半開。”
    浣奴點點頭,其實他心裏是有怨氣的,隻是從小到大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與其說是忽略了那絲怨氣,不如說是不明白那種心裏堵得慌的感覺就是怨懟。
    秦守眼疾手快地抓住秦幽雲,止住她要為他們求情的心思:“少管閑事。”
    “他們救了我。”
    “如果那小姑娘沒有私換密信,沐北夕同樣可以救你。”秦守形容厲色,秦幽雲住了嘴。
    沐北夕抱著兩壇酒,看著眼前這出怎麼看都和自己沒什麼關係的鬧劇,暗惱這群有權有勢的人什麼時候才放他回山上給師父做飯。
    木棍和衣料碰撞的悶響此起彼伏,兩個戴麵具的人一聲不吭,皇甫瑾想,麵具掩飾下的臉上,應該配合怎樣的表情比較好呢,是應該為了壓抑痛吟聲而咬破了嘴唇,鮮血在嘴角劃過一道紅痕呢,還是應該緊皺眉頭咬碎銀牙,臉部肌肉痛苦地抽搐呢。
    不知施虐是否是人類的天性,棍棒下的人越是一聲不吭,行刑的人就越是想試試自己的力氣和對方的底線,下手也不自覺得越來越狠。
    紅凝覺得自己眼前的事物已經模糊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牙關酸脹,幾乎要咬不住那呼之欲出的痛呼,但即便如此她也死撐著不哭不叫,其一是因為她覺得當眾被打屁股已經非常丟人了,如果還像個小毛孩一樣哭出來那以後就沒臉見人了,其二則是因為——就算要哭,也要在旁邊那位叫出來之後再哭。
    浣奴也如是想道,區區女流之輩都能一聲不吭,他堂堂七尺男兒,怎能連這點刑罰都受不住——如此,兩人幾乎同時感覺到,打在身上的力道,越來越狠。
    在浣奴的記憶裏,這是皇上第一次下令打他板子,以前,就算他做了什麼讓皇上不悅的事情,皇上也隻會不痛不癢地責問兩句了事,練武的時候也皇上從未下對他過狠手,這次雖說看起來是皇甫瑾在旁煽風點火,皇帝才下令杖責,但浣奴知道,這次的任務關乎小皇子安危,他卻如此大意,皇上是真的生氣了——皇甫瑾應該也是看出來了這一點,才諫言要嚴懲不貸,自己唱黑臉幫皇上順氣,不愧是宰相公子,皇上唯一承認的朋友。
    和自己這樣的人,始終是雲泥之別。
    浣奴看不見皇甫瑾一臉期待地等著看他的麵具崩潰,隻是眼角餘光看到皇上的黑靴隨著杖打的頻率上下微顫,上麵用金絲銀線精細的繡著若隱若現的飛龍祥雲,若非在日光下,常人隻會覺得這是一雙普通的黑靴,就像自己腳上這雙一樣。
    被打的地方從方才的麻木中反應過來,一抽一抽的開始痛,浣奴覺得腦子越來越不清晰,甚至看見了幻象,暗無天日的籠子,左右搖晃的鎖鏈,或嗔或狂的人影。浣奴扯了扯嘴角,暗暗嘲笑自己的沒用,區區五十棍不到就如此狼狽,難道真是這幾年跟在皇上身邊,忘了形,連皮肉也變得嬌貴了?
    忘了自己親手燒掉的那個地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就算穿著看起來一般無二的鞋子,那人也永遠是九天之上的至尊,而自己卻是隻能仰望蒼穹的螻蟻。
    “稟皇上,她暈過去了。”
    誰暈過去了,你才……浣奴有些恍惚,似乎是想要證明自己還活著,終於悶哼出聲。
    紅凝雙眼緊閉,嘴角微微勾起。
    ——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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