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勾魂索命
    狄青麟在喝酒。
    上好的竹葉青。
    酒是花無暇托人進城買的，二十年的陳酒，入了口，失了烈性，變得清淡如水，卻別有一番滋味。
    都說不愛美人非英雄，不愛美酒非丈夫。
    狄青麟愛喝酒，卻不愛醉酒。
    醉了，再好的美酒，也跟水一樣，毫無滋味。
    他覺得那些喝醉的人簡直蠢極了，白白浪費了許多美酒。
    所以他從不會喝醉。
    他也絕不會棲身破廟。
    他身上帶著很多銀子，夠他住最好的客棧睡最好的房間。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這是秦郡城外一處遺棄多年的破廟，大殿裏掛滿蛛網，布滿灰塵，那座觀音像已斑駁難見當年痕跡，殘敗不堪。
    狄青麟就坐在破廟的一個蒲團上喝酒。
    他的四周沒有灰塵，顯然有人替他打掃過，為了讓他喝的舒服，坐的舒服，等的舒服，那人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狄青麟確實喝的舒服，坐的舒服，等的舒服，隻是到了此刻，那人卻還未回來，讓他多少有些煩躁。
    他喜歡有趣味的等待，而非這般枯坐。
    深夜。夜色深沉。破廟被黑暗籠罩，偶有光線自破敗的窗戶漏進來，也照不進殿內深處的黑暗。
    狄青麟的酒壺已經空了，穩穩擺在手邊，略略一數，足有七八壺。他一身白衣在黑暗之中十分顯眼，似出水青蓮，出塵清麗。
    若是平時，酒壺一空，他肯定不會多留，但現在他沒有要走的打算。
    他還在等人。
    門外有風聲呼呼而過，鬆落的窗戶和門不時發出刺耳詭異的聲音，那些晃動的陰影不時變幻形狀，似人似鬼，飄忽不定。忽地，大風之中，一陣更聲遙遙傳來，飄飄渺渺，聽不清楚，依稀是三更。
    狄青麟側耳聽了一陣，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嘎然而止，而那位置，卻是在這座破廟的大院中，緊接著，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在院子裏。
    狄青麟嘴角保持著優雅的微笑，他在靜心等待，他直覺的猜想院外的東西肯定十分有趣，絕不會讓他失望。
    果然，他沒有失望。
    “哐”的一聲，廟門猛然打開，一陣狂風襲來，吹得他身上白衣獵獵作響，蒼白色的月光將院中照的清晰可見，一具棺材穩穩擺在門口，漆黑的棺身籠罩著死亡的氣息。
    忽地，又是一陣奇怪的樂聲響起。
    似哭似泣，哀怨難訴。
    狄青麟微微一笑，道：“這是要替誰送喪？”
    殿中隻他一人，他在對誰說話？
    樂聲不停，調子漸轉淒怨，猶似奔喪。
    黑暗之中，不知從何處傳出一道陰森恐怖的聲音，真似地獄勾魂，嚇人非常：“替你自己，狄青麟！”
    “嗖嗖嗖”又是一陣風！
    一陣陰風！
    三個人，姑且說是人，隨著這道風吹進了大殿，落在狄青麟麵前。這三人身穿玄色長袍，將身體裹了個嚴嚴實實，臉上帶著駭人的麵具，一青一紅一藍，牛頭、判官、馬麵。
    狄青麟瞟了一眼，緩緩道：“我小時請算命先生看過八字，他說我能活到一百歲，無病無憂，安享晚年。”
    臉戴紅色麵具的人冷冷一笑，道：“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狄青麟看了他的麵具，笑了笑道：“你又非閻王，豈能判我生死？”
    那人不知從何處去了一樣東西，在狄青麟麵前展開，又取了筆，沾了口，在紙上寫寫畫畫，寫完後丟到狄青麟身前，道：“生死簿上你陽壽已盡，判官判生死，閻王定輪回！”
    狄青麟撿了那東西一看，上麵寫著‘生死簿’，又翻開，隻見‘狄青麟’三個大字寫的清清楚楚，下方用朱筆添了一道，大抵是陽壽已盡。
    “哈哈哈哈”狄青麟一聲長笑，連連說了三個‘好’字，道：“既然陽壽已盡，我已是孤魂野鬼，跟你們走又何妨！”
    他居然真的站起來，準備要走。
    藍色麵具的牛頭道：“棺材已經準備好了，請上路。”說完，閃開身，露出門口那具棺材。
    狄青麟點頭道：“準備的真是充分，那棺材是要幹什麼的？”
    青色麵具的馬麵道：“請你躺進去。”
    “躺進去？”狄青麟失笑：“我聽聞牛頭馬麵勾了魂魄便會將魂魄帶往鬼門關，過奈何橋最後到達閻王殿請閻王定奪。”
    判官冷冷道：“這幅棺材就是帶你去鬼門關的！”
    狄青麟似是嚇了一跳，道：“一副棺材就能帶人去鬼門關，好生神奇！”
    判官陰冷的道：“人一死，自然就會到鬼門關！”
    狄青麟盯著判官打量了一陣，露出笑容，道：“我現在既然沒死，又哪來的判官絞命，牛頭勾魂？”
    判官道：“你現在沒死，等下你就要死了！”
    狄青麟笑道：“很多人都要我死，可我現在還活著。”
    判官冷笑，道：“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狄青麟盯著那判官瞧了一陣，忽道：“我聽聞判官筆下多冤魂，不知道你這對判官筆下又有多少冤魂野鬼。”
    判官冷笑道：“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他手往身後一伸，手裏立刻多了一對判官筆，泛著幽幽寒光。
    狄青麟又望向牛頭，道：“你的狼牙棒呢？”牛頭冷笑，道：“在這。”跟變戲法一樣，他手裏也多了一把狼牙棒，長六尺，上麵布滿駭人的鐵刺。
    狄青麟又看向馬麵，馬麵一伸手，手裏已多了一把大刀，殺人的刀。
    狄青麟微笑道：“很好、很好。你們果然是來送我上路的。”
    判官道：“請上路！”
    狄青麟搖頭道：“你們選的路不好走。”
    判官陰森的道：“那我們就幫你一把，送你上路！”
    牛頭、馬麵動了，一把狼牙棒、一把大刀，左右夾擊，勢要將狄青麟逼上思路。左右動不得，那就隻有退！
    身子還未動，一對判官已從後打向狄青麟腋下。
    快、準、狠！
    能要人命！
    判官陰狠道：“狄青麟，受死吧！”
    他這對筆已有九九個高手死在其下，狄青麟將是第一百個！
    狄青麟一直沒動。
    狼牙棒呼呼夾帶勁風，大刀唰唰帶著殺氣，判官筆泛著寒光，眼看著就要刺破他的身體，他卻動了！
    他的身體似一陣青煙，嫋嫋飛升，堪堪躲過三人的兵器。
    牛頭大喝一聲：“哪裏逃！”也跟著跳起，狼牙棒呼的拍向狄青麟的天靈蓋！判官的筆和馬麵的刀都等在下麵，他怎麼也躲不掉！
    牛頭仿佛已經看見狄青麟的腦袋開花，就算隔著麵具，他還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從未想過狄青麟會逃走，就像現在，狄青麟從他的狼牙棒下消失了！
    他怎麼做到的！
    牛頭想不通。
    一個人在空中是怎麼消失的！
    他本來一直想不通，可當他看見狄青麟身邊那個人時，他忽地想通了。判官和馬麵也想通了。
    他們不再糾纏於狄青麟，而是一齊撲向狄青麟身邊那個眉目清秀好看，笑容溫柔和煦的年輕人。
    狄青麟淡淡道：“他們好像很想要你的命。”
    年輕人笑了笑，道：“我的命好像一直都不值錢，但跟你在一起後，就翻了個倍，連殺我的人都變多了。”
    狄青麟笑道：“你的命本來就很值錢。”
    年輕人笑了笑，不再言語。牛頭三人已衝到他的麵前，他已不能分心與狄青麟交談。他雖有自信，麵對這三人，卻不能掉以輕心。
    牛頭的狼牙棒，馬麵的大刀，判官的判官筆齊齊打向年輕人周身，他們好像說好了一般，都避開了要害。
    牛頭的狼牙棒被躲開，殿門空出一道口子，馬麵衝了出去，年輕人似乎想追，判官的筆已攔住了他的去路，牛頭也衝了出去，等年輕人回過神來，判官也似一陣煙般飄出了大殿，各自沒入黑暗，消失不見。
    狄青麟一直在看著這一幕，他忽地笑道：“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年輕人衣衫發絲未定，依舊帶著笑，道：“何以見得？”
    狄青麟輕聲道：“若不是心情很好，又豈會放他們三人離開？”年輕人笑得眯起雙眼道：“我說過，我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
    狄青麟也笑了，道：“我懂了。”年輕人反倒不明白了：“你懂了？”狄青麟點頭道：“你不殺他們，隻因有人會殺他們。”年輕人微微一笑，道：“你能笨一點嗎？”
    狄青麟負手步出殿門，微笑道：“聰明一點，沒什麼不好。”年輕跟著踏出殿門，柔聲道：“聰明的人，往往也很短命。”
    狄青麟回身看他，目光閃爍不明。
    年輕人又笑道：“但比起笨人，我還是喜歡聰明人。”
    狄青麟也跟著笑了。猛地，狄青麟腳下發力，騰身竄了出去，直追判官而去，年輕人微微一愣，似乎未曾想到狄青麟會這般，等他回過神來，狄青麟已消失於黑暗之中。
    “戒心真是重。”年輕人嘀咕一句，跟著竄進樹林，若是被他撞見了那一幕，那可就不好了。
    判官穿行林中，腳下如飛，很快，他就已遠離破廟，來到一處空地，他剛站定，身後又多了兩人。
    牛頭與馬麵。
    他們好似約好了在此會和一般，甚有默契。
    判官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牛頭道：“剛過三更不久。”
    判官呢喃道：“那快了。”
    快了？
    什麼快了？
    他們在等待什麼？
    馬麵忽地出聲道：“有人！”
    判官、牛頭頓時警戒，當看見那人時，兩人頓時鬆了口氣，判官道：“事情已經辦好了，你答應的也該履行。”
    那人道：“沒問題。”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判官也跟著倒下。
    他的喉間，已多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