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麵具
    馬車走的很快卻很穩。車夫的技術很好，坐在車裏，一點也感覺不到顛簸，甚至感覺不到車子在移動。
    花無瑕是個完美的人，就連馬車，也要盡善盡美。
    狄青麟睡的很熟，沒有要醒的跡象。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瞧不見血色，但呼吸已經平穩，顯然毒已解，隻需要好好休息，恢複體力即可。
    小鬼盯著狄青麟瞧著一陣，忽地問：“你喂他吃了什麼？”
    花無瑕溫柔的望著他，道：“我是不會害他的。”
    小鬼不可置否。
    他猜得出那定是迷藥之類的東西，不然狄青麟不可能會睡的這麼熟。
    但花無瑕又是怎麼讓他吃下那東西的？
    他很好奇。
    但他好奇，卻不會問。
    花無瑕將狄青麟輕輕放到鋪了狐裘的墊子上躺好，蓋好毯子，坐到他身邊，輕聲道：“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小鬼道：“你說。”
    花無瑕在他耳邊低語一陣，末了，道：“能做到嗎？”
    小鬼孩子般天真的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十分詭異，他默了半晌才壓低聲音道：“我從來沒做過這東西，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我需要時間。”
    花無瑕微笑道：“無妨，我可以等。”
    小鬼鬆口氣。他總算可以放下心來，確定花無瑕不會殺他了，但是他所要求的東西，也很不容易，看來，他得去苗疆那邊拜訪拜訪老友。
    小鬼望著花無瑕，神色怪異的道：“我現在真弄不清你是要救他還是要殺他了。”
    花無瑕笑了笑，說：“我當然是要救他的。”他放柔聲調，說的十分肯定：“我當然是要救他。”
    可那樣做和殺他也無分別。
    他雖未重要的人，但若是一朝慢慢遺忘那人，未嚐不是一件痛徹心扉的事。
    他是真不懂花無瑕在想什麼。
    反正他也未想過要懂。
    他隻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他絕不要和花無瑕再多呆半刻！
    小鬼出聲道：“關於你要的東西，我有一個線索，你要聽聽嗎？”
    花無瑕顯得興致勃勃，道：“當然要聽。”
    小鬼耳語一番後，花無瑕眉頭也不皺一分，爽快答應道：“好。我派人送你過去。”小鬼有些驚訝道：“你不是說有人要見我，就這樣讓我走？”
    花無瑕微笑：“你放心，我自有辦法。”他朝前喊了一聲，道：“停車。”
    馬車驟然停下，再走動時，小鬼已經不在馬車裏。
    花無瑕望著熟睡的狄青麟，伸出手指摸上了他略顯蒼白的臉頰，輕輕的說著話，猶如情人的呢喃：“老爺似乎很欣賞你，連我都開始嫉妒了呢。”話語低低四散，消弭無蹤。
    馬車走了兩日，不知去向何方。
    狄青麟醒了有半日，恢複精神，張口就隻問了花無瑕一句話：“我們去哪裏。”花無瑕笑著給了答案：“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
    狄青麟沒問。
    他似乎沒有心思知道自己去哪裏，就算是陰曹地府也一樣。
    花無瑕望著閉目養神的狄青麟，笑道：“你似乎很累。”
    狄青麟沒有反駁。
    他真的很累。
    一場惡戰再加上中毒，已消耗了他大半的體力，他不想再和花無瑕浪費唇舌。
    花無瑕倒是貼心，不再多話，隻望著狄青麟笑的十分溫柔好看，仿佛狄青麟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人。
    狄青麟閉著眼也能感受他柔和的視線。
    曾經也有一個人這樣望著他。
    花無瑕似乎靜不下來，有人在的時候他就要一直說話，才剛安靜沒多久，他又開口了：“你似乎沒話想說？”
    狄青麟閉眼道：“我該說什麼？”
    花無瑕微笑道：“說說千天行的死，如何？”
    狄青麟冷笑。
    花無瑕道：“你見過他？”
    狄青麟道：“見過。”
    花無瑕笑道：“他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狄青麟不願再談。
    這一連串事件就像是一個陷阱，等著他跳入其中，等他回身，已是無法脫身。
    他不喜歡這種被人操縱的感覺。
    花無瑕眼睛彎起，流光熠熠：“聽‘天香樓’的掌櫃說，你與千天行六月初三夜一同去過‘天香樓’，住在天字間，還叫了酒菜、美人作陪，可當早上夥計去收拾的時候，卻發現千天行已死在屋內，一劍封喉，死狀淒慘，而你不知去向。”
    狄青麟靜靜聽著。
    花無瑕道：“我很好奇，你們為什麼會在一起？”
    狄青麟道：“他是我的人質。”
    花無瑕吃驚道：“人質？”
    狄青麟冷笑道：“當然，不然我怎麼會留他一命？”
    花無瑕道：“你真的沒殺他？”
    狄青麟冷哼。這就是回答。
    花無瑕不解道：“千天行頸上的傷口分明是你一劍造成，這沒人會不相信，就像是你殺了呂濤等人，是鐵錚錚的事實。”
    狄青麟道：“我沒有殺他們。”
    花無瑕笑道：“你認為你說的話會有誰信？現在萬寶樓懸賞十萬要你項上人頭，呂濤的門眾，南宮家眾人，以及與你有仇之人，個個希望你死，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就算你真的沒有殺他們，那些人還是要殺你，等你死了，那些人就都算到你頭上，反正一個死人是無法替自己辯解的。”
    狄青麟沉默。
    他畢竟太過年輕，武功再好，劍再快，也算不過人心。
    花無瑕忽地道：“不過，我信你。”
    狄青麟側眼瞧他。
    花無瑕笑道：“我知道，那些人不是你殺的。”
    狄青麟似笑非笑的道：“你憑什麼這麼篤定，就憑我片麵之詞？”
    花無瑕嘴角翹起，壓低聲音道：“因為，我知道那些人是誰殺的。”
    狄青麟眼裏映出森寒的光。
    花無瑕悠然道：“不用急，等見到了那個人，他會告訴你一切。”
    狄青麟低聲道：“那個人是誰？”
    花無瑕道：“那個人你應該也知道。”
    狄青麟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花無瑕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狄青麟的胸前，道：“你那張‘珍寶帖’就是出自他之手，他的名字也應該寫在上麵。”
    狄青麟麵上並無表情，沉著而冷靜。
    花無瑕道：“你為何不拿出看看是誰？”
    狄青麟冷笑：“不用。”
    花無瑕道：“不用？”
    狄青麟道：“我知道他是誰。”
    花無瑕望著他，目光柔和。
    狄青麟慢慢的道：“我想，他應該是萬寶樓的總管——‘逍遙生’葉敬亭。”
    花無瑕是真的吃了一驚。
    他從未想過狄青麟會說出這個人的名字。
    他定了定神，道：“你真讓人吃驚。”
    狄青麟冷笑，道：“彼此彼此。”
    花無瑕笑了笑，道：“我有做什麼讓你吃驚的事嗎？”
    狄青麟道：“很多，多到數不勝數。”
    花無瑕想了想，道：“何不說來聽聽。”
    狄青麟道：“那晚，在嫣然閣，你是怎麼把東西送進我嘴裏的？”
    “原來是指解藥的事。”花無瑕笑道：“讓你吃進去，有很多種方法，隻是，這很多種方法我都不會告訴你。”
    狄青麟十分平靜，他早就料到花無瑕不會說出實話。
    狄青麟繼續道：“那你為何要救我？”
    他的雙眼裏有著令人窒息的殺氣，這股殺氣，纏繞在花無瑕周身。
    花無瑕微笑依舊。
    他似乎從不會失去笑容，不論何種境地。
    花無瑕柔聲道：“我有必須救你的理由。”
    “是葉敬亭？”
    花無瑕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狄青麟忽地笑了。
    他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時通常便會如此。
    此刻，他好像也發現了關於花無瑕的一些事情。
    狄青麟道：“你臉上有很多麵具，叫人難以看清。”
    花無瑕故作慌張的摸著自己的臉，笑了笑：“我的臉一直都很完美。”
    狄青麟不再說話。他需要休息。
    隻聽花無瑕悠悠的道：“誰人臉上不是有一兩張麵具，譬如說你，狄青麟……”他望著神情冷淡不驚的狄青麟，輕輕的說：“你的臉上又有幾張不為人知的麵具呢？”
    狄青麟冷冷的笑了，表示他此刻不願再談。
    花無瑕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著話，道：“人活在世上，少不了要多幾幅假麵孔。虛偽的偽君子往往看上去道貌岸然，陰險的小人往往看上去很真誠，明明心裏在流著淚麵上還要帶著笑，明明是個放浪的女人卻還要假裝清純天真。”
    “有些麵具是給陌生人看的，有些麵具是給親人愛人看的，有些麵具是給朋友看的，而有些麵具，則是自己才能看的。”花無瑕很少歎氣。就算是在歎氣，也從中聽不出任何負麵的情緒，這次，他卻是真真正正的在歎氣：“麵具多了，自己原來是那張臉也會忘了。維持本心，說的容易，做起來可真難。”
    花無瑕這番話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狄青麟聽的。
    狄青麟閉著眼，沒有回應。
    他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有聽見。
    花無瑕想了想，道：“沒準等哪天，你脫下所有的麵具卻認不出自己，那才是最為可悲的事。”說完，他徑自笑了一陣，笑聲裏摻雜了一些道不出的情緒。
    狄青麟忽地的道：“葉敬亭有幾張麵具？”
    花無瑕愣了愣。
    狄青麟道：“我想，他一定不會是以萬寶樓總管的身份見我，畢竟……”他似笑非笑，話裏有著譏誚：“我可是殺了千天行的人，和我這個仇人見麵，難道沈雲蹤會坐視不理？江湖上傳言，沈雲蹤對千天行兄妹二人十分溺愛，不然也不可能出十萬兩買我項上人頭。”
    花無瑕恢複笑容，道：“你說的對。”
    狄青麟追問：“那他是誰？”
    花無瑕的笑容裏有著神秘的氣息：“他是……”
    狄青麟靜心等待。
    花無瑕抿唇一笑，道：“我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