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謊話連篇
    狄青麟忽地笑了。他笑的眼角彎起，身體顫抖，上氣不接下氣，隔了許久，他才掛起冷淡的笑容，道：“你妹妹在哪裏，我如何知道。”
    少年怒不可遏，眼裏能噴出火。
    憤怒的火，能將一切燒成灰燼！
    隻有深刻的感情，才能讓人憤怒至斯！
    少年怒道：“你是不是狄青麟？”
    狄青麟懶懶的道：“我當然是。莫非，世上還有第二個狄青麟？”
    少年大聲道：“既然你是狄青麟，你豈會不知道我妹妹的下落！”他咬牙道：“我妹妹，在那天夜裏經過‘江南好’，之後便沒了蹤影。”
    狄青麟神色一動，道：“那個人是你妹妹？”
    少年激動的道：“你果然見過我妹妹！”
    狄青麟沒有否認，他瞟著少年，問：“你是誰？”
    少年傲然道：“我叫千天行！”
    狄青麟微微點頭，平靜的道：“‘遊龍劍’千天行，萬寶樓的少主。那個人既然是你妹妹，那便是江湖上名聲鵲起的‘紅辣椒’——千玲玲了。”
    他淡淡補充道：“果然夠嗆夠辣。”
    千天行聽及此言，大聲喝道：“她在哪裏！”手上用力，劍刃貼上頸肉，千天行低聲逼問道：“說！”
    狄青麟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變了顏色，讓他驚慌失措，讓他感到害怕，在拓跋向天手下如此，此刻亦然，對他來說，架在頸上的利劍，也不過是一把廢鐵。他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千天行震驚的道：“你怎會不知道？”
    狄青麟重複了一遍，道：“我不知道。”
    千天行冷靜下來，道：“五月廿五那天，有人看見你和我妹妹在一起！”
    狄青麟神色一動，道：“誰告訴你的？”
    千天行臉上寫滿倨傲，似乎不打算告訴狄青麟，但他最後還是說了：“是蘇奉天。”
    狄青麟問道：“他是怎麼告訴你的？”
    千天行道：“蘇奉天說，五月廿五這天，在‘江南好’看見你和我妹妹在一起，當時旁邊還有三個少年。”
    狄青麟聽後，輕輕笑了，道：“你知道蘇奉天和我是什麼關係嗎？”
    千天行滿頭霧水，搖搖頭。
    狄青麟保持著柔和的笑意，緩緩道：“是仇人。”
    “什麼？”千天行吃驚道：“你是蘇奉天的仇人？”
    狄青麟微笑道：“是的，我是他的仇人。”
    千天行不解，但聽狄青麟解釋道：“高大刀殺了蘇飛天，蘇飛天又是蘇奉天的妹妹，而高大刀，卻是受我的指使。”
    千天行道：“高大刀已經死了。”
    狄青麟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歎氣道：“他是個好人。”
    千天行盯著狄青麟，似要將他看穿：“聽說，他死在自己過命的兄弟‘鐵拳頭’的墓前，一劍封喉，幹淨利落。”
    狄青麟臉上依舊有著笑意，淺淺淡淡的：“是的。”
    千天行深吸口氣，道：“是你殺了他？”
    狄青麟眼中有著讚賞，道：“當然。”
    千天行心中的震驚與憤怒已不知該如何言說。他頭一次見到像狄青麟這樣的人，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殺人，也可以毫不遮掩的承認自己的惡行，麵對這樣的人，千天行毫無辦法。
    他像個看不見盡頭的深淵，萬般可怕。
    狄青麟接著道：“高大刀已死，蘇奉天要為他妹妹報仇，便隻有尋上我。”
    千天行冰雪聰明，立時明白：“你是說蘇奉天陷害你？”
    狄青麟淡淡一笑，道：“我說過，我是他的仇人。千玲玲是你妹妹，你關心則亂，和我動起手來，也是情理之中，若是能殺了我便最好，若是不能，這也是你自找，怨不得他人。”
    千天行定了定神，咬牙道：“你是說他的話不可信？”
    他的手很穩，絲毫不見移動。
    他已能控製自己的心緒，絕不會讓情緒左右自己。
    狄青麟柔聲道：“五月廿五，我確實在‘江南好’，也確實和你妹妹在一起，蘇奉天說的話沒有錯。”
    千天行盯著他，眼神如劍般銳利：“既然你沒有殺我妹妹，那她現在在哪裏！”
    狄青麟長歎道：“我不知道。”
    千天行道：“你不知道？”
    狄青麟平靜的說：“我不知道。”
    千天行忽地仰天大笑，劍身在月色中映照寒光陣陣，笑聲漸歇，他冷笑道：“你不知道，誰會知道？”
    狄青麟默了陣，緩緩道：“或許，找到‘他’，才能知道你妹妹在哪裏。”
    “‘他’？”千天行臉上掛著冰冷的笑，反問道。
    狄青麟的話已讓他出離憤怒，但他依舊沒有動手殺了他，他知道，若是殺了狄青麟，他妹妹的消息便會就此斷絕，再者，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殺他。
    殺了狄青麟。
    狄青麟道：“那天與我在一起的少年。”
    千天行回想起蘇奉天的話，狄青麟那兩日與幾位少年在一起，他的妹妹也在其中。他問道：“‘他’怎麼了？”
    狄青麟的眼神發生了些許變化，他淡淡的道：“‘他’不見了。”
    千天行顯然不相信：“不見了？一個大活人怎麼會不見了？”
    狄青麟歎氣道：“我不知道你肯定不會相信，就連我自己，都感覺匪夷所思，僅僅半個時辰，‘他’和你妹妹等人都就不見了。”
    千天行吃了一驚，這等匪夷所思之事他豈會相信，但狄青麟說的萬般認真，全無虛假，又不得不信。他急道：“那時你在哪裏？”
    狄青麟道：“我在堂子裏喝酒，等他們下樓。”
    千天行神色凝重，道：“那時我妹妹在哪裏？”
    狄青麟的神色忽地變得十分微妙，慢慢的道：“她在樓上，之後，她就和其他人一樣，沒了消息。”
    千天行瞧見狄青麟神色不對卻又猜不出原因，隻得作罷。狄青麟說的這件事太過奇異，實在難以讓人相信，但千玲玲確實自五月廿五之後就失了消息，不論萬寶樓如何尋找，都沒有半分消息。
    千天行思索一陣，才道：“你沒聽見一點動靜？”
    千玲玲那不安分的脾氣，怎麼可能沒有一絲動靜？
    狄青麟沒有告訴他，千玲玲已被打暈，全身點了穴道，不能言語，不能走動，如何能有半分動靜？
    南玉說過，千玲玲的那張嘴很吵。狄青麟說過，可以把她的舌頭割下來下酒。僅僅一個晚上，她就從一顆嗆口的紅辣椒變成焉巴巴的紫茄子。
    溫順聽話，令人喜歡。
    至於其他三人，武功、謀略皆是不低，竟是沒有半點動靜，消失的無聲無息，才是最讓人捉摸不透之處。
    狄青麟緩緩搖頭，道：“沒有。”
    千天行默了一陣，忽地冷笑一聲，劍尖挨近狄青麟，在頸子上劃出一道淺淺血痕：“你在說謊！”
    狄青麟微微一皺，疼痛自頸上慢慢傳來，鮮明清晰，他舒展眉頭，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承認道：“我在說謊？”
    千天行冷哼。
    頸上冰冷的劍鋒已是答案。
    狄青麟不再多做解釋，也隻淡淡道：“還是你希望我在說謊？”
    千天行的話冷的像冰：“你本來就在說謊。幾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悄無聲息的消失，更何況，是在你這個令人談之色變的狄青麟麵前消失！”
    狄青麟忽地笑了，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輕蔑、諷刺，他譏笑道：“對，我是在說謊，那又如何？”
    千天行怒氣更甚，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狄青麟滿不在乎的道：“當然怕。”
    千天行已經弄不懂狄青麟這個人了，口上說著害怕，但那神情卻透出一股蔑視，仿佛在說，你不可能殺得了我。千天行身為萬寶樓少主，自小被父親和叔叔捧在手裏，哪裏受過此等委屈，他心一橫，恨恨道：“你認為我殺不了你？”
    狄青麟的笑容依舊是淡淡的，淡如漣漪：“你當然殺不了我。”
    千天行冷冷一笑，道：“你忘了此時你的命就捏在我的手裏！”劍鋒一轉，已是入骨三分，鮮血慢慢滲出，沿著脖頸，打濕衣襟。
    狄青麟依舊不在意，縱然白衣染血，他依舊自信，堅定的認為千天行殺不了他。
    他有很多令他自信的東西。
    比如他的劍。比如他的武功。
    千天行從未與狄青麟交過手，但也知道狄青麟的可怕。
    他的劍，十分可怕。
    一道如光般的劍。
    千天行也是用劍的行家，他自小練武，師承他的二叔沈雲蹤，一把長劍舞得風生水起，連綿不絕，他的劍法，堪稱天下一絕。
    他的劍法也很可怕。
    至今，死在他手裏的劍客已不下三十人。
    每個人都是來挑戰他的劍法，挑戰沈雲蹤的徒弟，挑戰沈雲蹤！
    但，他不曾輸過！
    ‘遊龍劍’便是這樣得來的！
    用命換來的！
    他決心追蹤狄青麟的那刻起，便已下了苦功夫來研究狄青麟的劍法，他花了三天三夜，終於想出壓製狄青麟的法子！
    這就是他為何會在狄青麟身後，長劍架在他脖子上的原因！
    再快的劍法，看不見人，也隻是徒然！
    而在狄青麟拔劍的那一刻，他的長劍，早已送入他的咽喉，送他離開這個人世！
    “你依舊殺不了我。”狄青麟說的很肯定，肯定的就像是太陽每天都會從東邊升起來。
    千天行的嘴角露出冷酷的笑。
    他雖不像狄青麟那般覺得殺人很有趣，但也不在乎多殺一人，更何況殺的還是江湖上人人唾棄追殺的狄青麟。
    狄青麟的手動了。
    千天行的手也動了。
    劍鋒已是入骨，再施力，便會人頭落地。
    隻在一眨眼，狄青麟脖子上那道傷口又擴大幾分，血液噴湧而出，隻在一瞬間，狄青麟的人便不見了。
    千天行愣了楞，劍身一道血流慢慢流至劍尖，滴落。
    他看見一道光。
    刺眼的光閃過眼前。
    那是狄青麟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