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他、她
    馬車走得很慢很穩，坐在車廂內，幾乎感覺不到馬車在移動。這輛馬車看上去十分簡樸，但性能絕佳，看得出花無瑕下過功夫。
    馬車不窄，但也不算寬，花無瑕和狄青麟各在一側盤腿而坐，兩人不語，氣氛非但不會緊張，反而十分和諧。
    劉仁武不在車廂裏。
    狄青麟說過他很礙眼，不論是死是活。花無瑕就大方的讓劉仁武從這個世上徹底的消失了。除了花無瑕指尖幹涸的血跡，找不到一點存在過的痕跡。
    花無瑕瞧著指尖一點緋紅，轉過頭，目色溫柔地瞧著冷淡的狄青麟。
    花無瑕對狄青麟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好感，從這短短時辰的相處來看，他對狄青麟是極為欣賞的，但於此之外，又抱有一些別樣的心思。
    沒有人的心思能如泉水般純淨、單一，不夾雜其他。
    特別是像花無瑕這種心思難猜的人。
    狄青麟對花無瑕也抱有一種曖昧不明的態度。
    拓跋向天說，這世上隻有兩種人，不是朋友，便是敵人。
    是朋友，就該珍惜。
    是敵人，就該除掉。
    狄青麟就該是這個樣子。
    即使上一刻當你是朋友，談笑風生，談天說地，下一刻，他的劍也可以絕無遲疑的刺進你的心口，挨上你的喉間。
    他可以毫不憐惜的殺死一個嬌豔的女人，可以毫不眨眼的刺死一個老人，也可以毫不心軟的送一個孩子上路。
    冷血無情的狄青麟，殺人如麻的狄青麟。
    那才是他。
    那才是狄青麟。
    絕不會容忍敵人在自己麵前活得太久的狄青麟。
    花無瑕既不是他的朋友，那便是他的敵人，可是他已讓花無瑕活的夠久夠長，這對狄青麟來說，也不得不說是一種奇跡。
    就像玫瑰所說，花無瑕到底有何魔力，能讓狄青麟不殺他？
    或許，與他們口中的“他”有關。
    “他”是誰？
    能讓一向驕傲自信、唯我獨尊的狄青麟受製於人？
    是狄青麟的親人、情人、愛人？
    不得而知。
    就連掌握著“他”蹤跡的花無瑕，也摸不透狄青麟對“他”的感情，但不可否認的是，狄青麟因“他”而有了或多或少的變化。
    花無瑕對這樣的狄青麟顯然也十分好奇，他柔聲問道：“你與傳言中似乎有些不同。”
    狄青麟閉著眼。
    他需要休息。
    殺死拓跋向天和謝長延已耗費他太多精力，而麵前的花無瑕也似深潭捉摸不透。他非是鐵打的人，總會有疲累的一刻。
    狄青麟淡淡道：“有何不同？”
    花無瑕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好幾圈後才道：“傳言中的你，不該是你現在這個樣子。”
    狄青麟睜眼看他，道：“什麼樣子？”
    花無瑕意味深長的笑了：“為人擔心的樣子。”
    狄青麟冷笑。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花無瑕接著道：“殺人如麻的狄青麟竟然會為人擔心，說出去別人都隻會當笑話吧。若不是親眼得見，我也把這當笑話。”
    狄青麟竟然會關心別人，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在乎的，永遠隻有自己！
    狄青麟沉聲道：“‘他’，在哪裏？”
    花無瑕佯裝不知，反問道：“‘他’？”
    狄青麟眼中有了殺意。
    他不喜歡這個男人，對他的容忍也快到了極限。
    花無瑕笑了笑，道：“不用急，既然你都已經按照約定殺了拓跋向天等人，我是不會食言的。”
    他全然忘記自己曾說過的話。
    他不是一個會遵守諾言的男人。
    狄青麟冷冷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花無瑕嘖嘖道：“何必生氣，我又不是不說，隻是……說了，你也未必能找得到他。”
    狄青麟神色一變，一絲詫異閃過，很快，又掛起了一副似笑非笑，冷冷淡淡的神情：“如何找是我的事，說不說是你的事。”
    花無瑕眯了眼，道：“他在‘閻王’手中。”
    閻王？
    狄青麟陷入沉思，花無瑕好心的道：“可不是陰曹地府的那個閻王。”
    狄青麟聞言，隻抬頭瞧他一眼，忽地喊道：“停車！”
    馬車頓時停下。
    狄青麟如風般刮出了馬車，花無瑕吃了一驚，撩開車簾喊道：“你要走？”
    狄青麟負手而立，神情冷淡：“你我交易已完，不必再做停留。”
    花無瑕道：“你要去救他？”
    狄青麟道：“我欲作何，與你何幹。”
    花無瑕點頭微笑道：“自然。”
    這次，花無瑕倒是十分幹脆，不再多言，他放下簾子，喊了一聲“走”，馬車緩緩而行，很快消失在狄青麟視野之中。
    狄青麟立在原地，晚風吹過他雪白的衣角，翻滾如浪。他立在茫茫天地之間，不見來路，不見盡頭。
    狄青麟轉身往回走，才走了幾步，就聽見馬蹄聲滾滾而來，一輛馬車衝到了狄青麟身邊，簾子挑開，赫然便是花無瑕。
    花無瑕朝狄青麟微微笑了笑，道：“真的不用我送你？”
    狄青麟停下步子，沉吟道：“你知道我最討厭哪種人嗎？”
    花無瑕興致勃勃的道：“哪種？”
    狄青麟回身，一道光劃過車簾，道：“像你這種人。”
    花無瑕挑起的車簾唰的一聲斷成兩截，緩緩飄落。
    狄青麟立在原地，手垂在身側，似乎，連動都未動過。
    花無瑕緩緩笑了，道：“你知道我最喜歡哪種人嗎？”
    狄青麟沒有回答。
    他對沒有興趣的事物通常不會理會。
    馬車緩緩往前走去，花無瑕的臉漸漸變得模糊，風中傳來他的笑聲，十分愉快：“下次見到你，我再告訴你答案。”
    遠處的天空一片漆黑，近處的樹林連成一片，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腳下的路延伸向遠方。
    不論何時何地，隻要有路，人便會走下去。
    狄青麟也在走，走得很慢。
    他要想一些事情。一些他以前從未想過的事。
    一陣馬蹄聲從身後傳來，似雷聲滾滾，又急又快，嗒嗒嗒，很快，就到了近前。
    狄青麟沒有回頭。
    來者是誰，都與他並無幹係。
    他依舊在想自己的事，餘光之中，一匹通體漆黑，四蹄踏雪，健壯高大的快馬越過他身側，帶起一陣勁風。
    馬上坐了一個少年。
    少年不過十七八歲，劍眉星目，英氣逼人，腰上別著劍，古樸沉重。錯身的瞬間，少年瞧了狄青麟一眼，馬匹飛馳而去。
    狄青麟繼續往前走。
    忽地，又是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比剛才更快，更急，幾個眨眼，方才那匹駿馬直直朝狄青麟奔來。
    狄青麟停下腳步，目光深沉。
    他從不躲避任何挑戰。
    他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
    “籲！”
    馬兒奔到近前，少年一陣韁繩，停住。
    狄青麟淡淡看向他。
    少年開口便問：“你，五月廿五在哪裏？”
    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
    若是你走在路上有個素不相識的人蹦出來問你昨晚在做些什麼，你肯定要嚇一跳，心想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再不濟，你也不會搭理他，直接走人。
    若是少年是個怪人，那狄青麟就更怪了。
    他居然如實回答了。
    狄青麟眼中露出回憶的神色：“我在‘江南好’。”
    少年神情一變，顯然吃了一驚，他急道：“做了什麼？”
    狄青麟望向少年，輕輕吐了兩個字：“殺人。”
    少年立馬追問道：“你殺的是不是南宮遠、孫如風、和呂濤？”
    狄青麟冷笑道：“我沒有殺他們。”
    少年更是吃驚，道：“你不是狄青麟？”
    狄青麟緩緩笑了：“我是。”
    “既然是，為什麼說你沒有殺他們三人？”
    狄青麟笑容更冷，冷得像冰：“你知道我殺了多少人嗎？”
    少年更是吃了一驚，很快冷靜下來，道：“我不知道，但江湖傳言，死在你手下的人少說也有八九十人。”
    狄青麟又問：“你知道這裏麵都是些什麼人嗎？”
    少年道：“有強盜、有土匪、有俠士、有武者。”
    狄青麟悠悠道：“錯了。”
    少年更為吃驚，為了尋找狄青麟他可是花盡心思搜集他的資料，怎麼出錯？
    少年追問道：“錯了，哪裏錯了？”
    狄青麟笑道：“我殺的人有七八十歲的老人，有剛出生的嬰兒，有牙牙學語的童子，有年輕力壯的男人，有瘦弱無依的女人，有天真爛漫的少女，有很多人，都死在我的劍下……”他抬眼瞧著少年，就聽少年質問道：“你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
    狄青麟笑的滿不在乎，他輕輕的話就似綿長的歎息：“因為……很有趣啊。”
    “你！”少年劍眉倒豎，怒上眉梢，喝道：“既然如此，你還說南宮遠三人非你所殺，分明就是狡辯！”
    狄青麟望著少年，眼神淩厲，擲地有聲：“狄青麟，說一不二！”
    少年怒不可言，就聽狄青麟道：“我殺過的人，我從不會推托。想找我報仇的人，我也不會狡辯。我，狄青麟，做了便是做了，哪怕是殺人，也是光明正大。”
    這番話說的正氣凜然，威不可犯，少年心神一震，忽地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猛地搖頭，道：“殺人，就是殺人，哪有光明正大之分！”
    狄青麟看著他腰上的劍，似笑非笑的道：“你殺過人嗎？”
    少年止住了嘴。
    他當然殺過人。
    不然‘遊龍劍’的名聲又從何處來。
    狄青麟邁開步子，往前行去，悠然道：“你知道江湖是什麼嗎？”
    少年抿唇不語。
    狄青麟停步，微微笑了，道：“江湖，是一個殺人不用償命的地方。在這裏，王法、規則，都沒有用，你能依靠的，隻有你自己的劍，不想被人殺死，就隻能殺死別人，江湖……”他的笑容更加愉快：“就是這樣一個殘酷的世界。”
    狄青麟說完，邁步又行，忽地，少年大聲叫住他，噌地一生，一柄長劍架在了狄青麟頸子上。
    少年逼問道：“她在哪裏！”
    “她？”
    “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