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人質
    那劍太快、太急，就像一道光，一道捉摸不定的光，這道光，他根本無法躲開，更何況，要殺他的，是江湖上傳言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的狄青麟。
    狄青麟從不是個受人脅迫的人。
    他差點要了狄青麟的命，狄青麟斷然也不會留他性命。
    千天行瞪大眼睛，恐懼使他的瞳孔縮成一根針，等著生命流逝，往事如走馬燈般從眼前劃過，開心的，悲傷的，憤怒的，像一幅幅畫，眨眼即逝。
    他想起他的父親，千百萬，又想起他的妹妹，千玲玲，還想起那個疼愛他的二叔，沈雲蹤，最後的最後，他的眼前隻餘下一個人的笑容。
    千天行忽地開始後悔，後悔為何不將自己的心意告知那人，後悔為何自己都這般被動，後悔……許多許多事。
    千天行等著那道光的到來，擦過喉間帶來的冰涼觸感，等著眼前一片血霧飛散，但，那道光卻忽地消失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的眼前隻剩延伸到遠方盡頭的路，漆黑蒼穹，晚風呼嘯，卷過道旁密林，唰啦啦的聲浪襲來。
    狄青麟不見了，他的劍也不見了。
    有人跨上馬背，從後抱住他，勒緊了馬韁。
    千天行猛地回神。
    他沒死！
    狄青麟沒有殺他！
    身後的人振了馬韁，馬兒緩緩朝前走著。
    千天行楞了許久才緩緩回神。他長長的呼出口氣，似要將壓抑在心口的不安、恐懼全部吐出，他慢慢的收回劍，插回劍鞘，不言不語。
    他的身子在發抖，手腳冰涼，若不是撐著一口氣，他整個人都要癱軟在地。他是萬寶樓的少主，自然不能那麼窩囊！他也有過命在旦夕的經曆，卻沒有任何一次讓他如此害怕。他努力挺起背脊，抖著唇道：“為、為什……麼，不、不殺我？”
    身後傳來一道冷冷淡淡的聲音：“讓你活著，比殺了你，更有價值。”隔了會兒，他笑了笑道：“萬寶樓的少主，是個很好的人質。”
    千天行自然已經聽出這是狄青麟的聲音，他強壓著心中的恐懼，努力發聲道：“你要拿我威脅萬寶樓？”
    狄青麟道：“不然，你覺得有什麼其他原因能讓我不殺你？”
    千天行沉默。
    除了千百萬的兒子，萬寶樓少主這個身份，他別無所有。
    ‘遊龍劍’千天行，在狄青麟眼中，或許隻是一個笑話。落平陽被犬欺，他這條‘龍’，如今連條小蛇都比不上。
    千天行不甘心的恨恨道：“你不殺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狄青麟笑了一聲，道：“你要殺我？”
    千天行咬牙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狄青麟笑得十分愉快，道：“你殺不了我。”千天行還想反駁，卻聽狄青麟輕輕的說：“這次你殺不了我，以後，你更沒有機會。”
    千天行忽地覺得十分疲憊，緊張的精神一旦放鬆，深深的疲憊感便從四肢五骸湧了上來，令他招架不住。
    千天行垂著頭，像隻落敗的狗，他歎氣道：“你想要什麼？”
    狄青麟似是笑了，聲音輕飄飄的聽不清楚，千天行依稀聽見他吐出幾個字卻在聽清之前就被風吹散了。
    千天行警告道：“如果你想用我勒索萬寶樓的話你就錯了，二叔絕不會受此威脅，任你胡作非為。”
    狄青麟悠悠的道：“你認為萬寶樓能給我什麼？”
    千天行雖不想承認，卻還是不得不回答道：“財富、名利、武功、女人，你什麼都不缺。”
    狄青麟笑了：“那你為何要認為我是要勒索萬寶樓？”
    千天行一愣。確實，狄青麟從始至終都未提過此事。
    狄青麟道：“既然我不用你威脅萬寶樓，你覺得你這個人質還有什麼價值？”
    千天行搖頭苦笑道：“於你，我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罷了。”
    狄青麟的笑聲更是愉悅，盡管看不見他的表情，千天行也知道，他臉上一定帶著那種冷冷淡淡、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太低估你自己了。”
    千天行道：“難道還有其他用處不成？”
    狄青麟道：“當然。”
    馬兒飛馳如風，朝天的盡頭奔去。
    千天行忽地問：“我們去哪裏？”
    狄青麟的話在風中依然那般清晰：“回去。”
    回哪兒？千天行沒問，狄青麟自己便說了：“嫣然閣。”
    二人終是沒有回到嫣然閣，在半路上，兩名突然從路邊竄出來的黃衣人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兩個黃衣人大概二十上下，穿著金燦燦的衣裳，頭上戴著金燦燦的頭冠，一人手裏拿了一個金元寶，滿臉笑容，嬉笑不羈。
    狄青麟勒馬停下，懶懶的望著兩人。
    就聽左邊那個黃衣人道：“十兩，我看見少主了。”右邊那個黃衣人附和道：“百兩，我也看見少主了。”百兩一彎身跪下道：“少主，你回來了。”十兩也跟著跪下，口呼少主。
    千天行精神不佳，又在此地見到兩個活寶，更覺疲累，他擺擺手道：“起來。”
    百兩和十兩站起身，百兩笑嘻嘻上前道：“少主交代的事我們已經做完了。”十兩笑道：“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請少主放心。”
    千天行眼睛一亮，精神幾分，道：“真的？”
    百兩正色道：“真的假不了。”十兩也板著臉：“假的真不了。”
    千天行挺直腰杆，沉聲道：“好，你們每人回城找壇主領五百兩銀子，若問起來，就說是我說的。”
    “多謝少主。”
    “多謝少主。”
    百兩、十兩得了好事，美滋滋的就要向千天行告辭，忽地，十兩不解道：“少主，坐在你身後的是誰？”
    千天行麵色一僵。
    這個混蛋，哪壺不開提哪壺！
    百兩比十兩精明多了，兩隻小眼睛瞟了狄青麟數十回，卻就是忍住了沒問。
    禍從口出，千古名言。
    十兩忍不住，他很好奇，好奇少年的身份。他從未見過那個倨傲、總是用眼角瞟人的少主會讓人和他同乘一馬。
    千天行麵色一變，正要訓斥十兩多事，卻聽狄青麟懶懶的聲音傳過來：“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千天行心中罵了一句，這話虧他說得出口。
    十兩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少主的朋友。”他嘿嘿一笑，道：“我叫十兩。”
    狄青麟微微點頭：“我知道。”
    十兩還想說，百兩拉了十兩，止住他剩下的話。十兩不情願的瞪了他一眼。
    千天行揉揉額角，道：“你們走吧。”
    “少……”十兩話還沒完，百兩拉著十兩如風般竄進樹叢，沒了蹤影。
    百兩在奔跑，十兩為了跟上他，也不得不跑起來。跑了一陣，百兩忽地停下腳步，回頭給了十兩一個巴掌。
    百兩罵道：“蠢貨！”
    十兩捂著臉，呆在原地。
    百兩氣呼呼的道：“你知道少主身後那人是誰嗎？”
    十兩呆呆道：“他不是說了嗎？他是少主的朋友。”
    百兩長歎一聲，道：“若真隻是朋友那麼簡單便好了。”
    十兩不解道：“不是朋友嗎？”
    百兩道：“肯定不是。”
    十兩揉揉臉，道：“你怎麼知道。”
    百兩道：“你還記得少主臨走時說的話嗎？”
    十兩回憶道：“少主吩咐我們之後，說……嗯，他要去追……狄青麟？”
    百兩肅容道：“就是狄青麟。”
    十兩道：“據說，小姐消失之前和他在一起。”
    百兩道：“正是。這也是少主找上狄青麟的原因。少主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狄青麟不久之前才離開嫣然閣出城，少主這才急忙飛奔出城。”
    十兩想起嫣然閣的慘狀，打了個抖索：“那和少主的朋友有什麼關係？”
    百兩不禁暗罵一聲蠢貨，道：“少主若是碰上狄青麟，定會有一番爭鬥，方才我見背後那人頸上開了一道口子，衣襟沾血，似是被利劍所傷。”
    十兩思索道：“你是說，那人是被少主打傷？”
    百兩神情更為沉重，道：“八九不離十。若少主和他起了爭執，少主豈會和他同乘一馬這般親密？”
    十兩聽後，想到一事，不禁臉色大變：“難道、難道……”
    百兩沉著臉點頭，他想，十兩也應該已經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十兩不解道：“既然是……呃，那少主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百兩沉吟道：“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十兩搶著道：“既然不是朋友，那他們是什麼關係？”
    百兩道：“我想，少主應該是被威脅了。”
    “也就是……”
    百兩還未回答，就聽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傳過來：“人質。”
    “誰！”百兩一驚，還未看清來人，一道光就到了眼前，他望見十兩的頸子上也開了一個口子，鮮血噴灑。
    百兩睜著眼倒下。
    樹叢中走出一人，手上長劍滴著血，臉上帶著冷淡的笑，從他身後又走出一人，劍眉星目，英氣逼人，眉間滿布憂鬱。
    千天行歎氣道：“你何必如此。”
    在他身前的，自然便是狄青麟。
    狄青麟的話淡淡的不帶任何感情：“他們話太多，該死。”
    千天行走過去替十兩和百兩撫上未閉的雙眼。
    狄青麟忽地笑道：“他們很有趣。”
    千天行無奈道：“有趣的人通常也很短命。”
    狄青麟目光閃動，道：“這話有理。”
    狄青麟轉身往前行去，千天行從後瞧見狄青麟頸上的血打濕衣襟，眼中光芒閃動，難以揣測。
    狄青麟停步道：“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你吩咐他兩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