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老人不老
    這個老人實在是太老了。
    老到讓人無法相信這個人居然還能走，還能說話。
    他頭上的頭發幾乎掉光，露出大片大片的頭皮，臉上的褶子一層一層的疊在一起，幾乎快把他的眼睛都蓋住，嘴角向下耷拉著，每說一句話，他都要咳上一會兒才能繼續。
    這個老人看上去已有七八十歲，但他的手卻依舊有力，眼裏還有光。
    他看向南宮遠和孫如風的時候，眼中精光爆射，竟讓兩人不敢直視。
    他的手也很穩。
    穩穩的拿著他的拐杖。
    他的拐杖是一把鞭子。
    一根鐵做的鞭子。
    他就是拄著這把鞭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這裏。
    他又開始咳嗽。
    金大老板向他投以關切的目光，同時遞上了手帕。
    他對這個老人的態度恭敬的就像是對自己的老娘，無微不至，貼心嗬護，簡直讓人看傻了眼。
    老人咳嗽一陣，緩緩道：“你們兩怎麼不說話？”
    南宮遠的珍珠劍已收回劍鞘，他勉力笑了笑，道：“呂老都不說話，我們兩個小輩怎麼敢說。”
    呂老確實太老了，他聽過之後要過好大一會兒才能做出反應：“之前，我們是不是說過，要三個人合力做這筆生意？”
    孫如風不知何時也收了刀。
    孫如風笑道：“說過，說過，而且就算不說，以呂老的輩分和資曆，我們小輩怎麼敢越俎代庖。”
    呂老哦了一聲，緩緩道：“你們真的不敢嗎？”
    南宮遠和孫如風似是對這個老人頗為忌憚，神情恭敬不少，此刻，他們隻覺得冷汗淋漓，不敢開口。
    呂老又問另一個人：“金老板，你看呢？”
    南宮遠和孫如風的目光如刀般刷得射了過去。
    金老板在笑。
    笑的還是很客氣。
    金老板笑著說：“依我看，他們是定然不敢的。在江湖中混的人，誰不知道呂老您‘鐵鞭’的名號。”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金老板深暗其道，不僅將呂老伺候的舒服，說的話聽上去也十分舒服。
    呂老嘿嘿一笑，聽上去頗為高興，但他很快又歎了口氣，道：“唉……什麼‘鐵鞭’，這把鞭子都已經成了一個老頭子的拐杖，哪有當年的威風。”
    金老板嗬嗬笑道：“呂老太過謙了，試問誰到了您這年紀，還能如此精神抖擻，有您這風度，這事，也要等你來了再做決定，這不是你們當初說好的嗎？”
    金老板好像知道很多事。
    他已發現南宮遠和孫如風的目光太利太利。
    利的就像是一把刀。
    能把他千刀萬剮。
    但他不在乎。
    一點也不在乎。
    生意人最厚的就是臉皮。
    所以他依舊在笑，笑的很和氣很客氣。
    孫如風捋著他下巴上的胡子，緩緩道：“呂老，這件事應該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
    南宮遠冷冷的看著金大老板，道：“金老板當時好像並不在場。”
    呂老咳了一聲，道：“這件事，是我告訴金老板的。”
    孫如風手一頓，道：“呂老，這就是您的不對了。”
    南宮遠也道：“我們可從未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呂老眯著眼睛，似乎是要很費力才能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我老了，總的有個人照顧才行，更何況，如今不也多了一個人，多個人手，成功的把握總是要大一些。”
    呂老這話簡直已將狄青麟與燕子莫當做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南宮遠與孫如風臉色一變。
    孫如風冷道：“呂老是在說我們做不到這件事？”
    呂老咳嗽道：“當然不是，隻是，你們都不知道慕容青是個多麼可怕的人物，所以你們才覺得自己一定能殺死這個少年。”
    南宮遠反問道：“難道呂老您就知道？”
    呂老看向南宮遠，眼中掠過一抹寒光，叫南宮遠忽地背後生寒，他似在回憶又似在歎息：“我當然知道。”
    說完這句話，他忽地問金老板道：“金老板，我是不是很老？”
    金老板笑道：“呂老哪兒的話，呂老一點都不老。”
    呂老笑道：“我要是不老，你們怎麼都叫我呂老呂老？”
    金老板笑了笑，不說話。
    呂老嗬嗬一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把我當做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我也知道我現在看上去已經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南宮遠和孫如風也沒有說話。
    他們在靜靜的聽。
    他們有種預感，呂老接下來所說的話一定會叫人大吃一驚。
    呂老忽地歎氣道：“其實你們都不知道一件事。”
    南宮遠開口道：“什麼事？”
    呂老目光放遠，悠悠道：“我今年，其實才五十歲。”
    五十歲？！
    不止南宮遠與孫如風，就連一旁從未開口的狄青麟和燕子莫也吃了一驚，金老板臉上依舊在笑，但心中卻炸開了鍋。
    五十歲！
    這個已經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頭子居然才五十歲！
    蒼天啊！
    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一個人老這麼多！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
    這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太可怕了。
    呂老又歎了口氣，重重的歎了口氣：“你們是不是認為我在說謊？”
    孫如風捋著胡子，勉力笑了笑，道：“呂老說出來的話，從來沒有人不信。”
    呂老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停留了一陣才收了回去，他長歎道：“何止你們不信，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已經變得這般蒼老。”
    南宮遠輕輕吐了口氣，道：“究竟……究竟是什麼能讓呂老變成……嗯……如此……”
    呂老嗬嗬一笑，倒也不在乎南宮遠的話，他想了一陣，似乎是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挖掘昔日的回憶：“我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全都拜一人所賜。”
    每個人都在豎起耳朵認真的聽。
    能讓一個人憔悴成這般模樣，呂老口中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過吸引人，就連狄青麟和燕子莫這兩尾砧板上的魚都被呂老的話吊住了胃口。
    他們迫切的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呂老似是想起什麼，忽地又咳嗽起來，這次咳的更加厲害，整個人都在顫抖，就連手中的鞭子都差點失手倒地，金老板連忙替他順背推拿，過了一會兒他才順過氣來。
    呂老的神情變了。
    方才的他不過是一個耄耋老頭，而今卻變成了一個縱橫江湖的俠客。
    呂老一字一字的道：“那、個、人、就、是、慕、容、青！”
    每個字每個字他都說的十分用力，十分清楚，誰也想不到他那瘦弱的身軀裏竟然還有如此大的能量。
    慕容青！
    又是慕容青！
    每個人的臉色也都跟著變了。
    呂老已在緩緩道：“二十年前，慕容青還隻是一個剛出毛驢的少年，但一次偶然機會，我與慕容青交上了手。那時我才三十歲，正是人一生中最為輝煌的年紀。”
    呂老回憶起往事，心緒激動，不禁又咳嗽起來，他停了一會兒才又道：“我的‘鐵鞭’是我用精鐵打造，重達一百多斤，我為了練這鐵鞭，也花了不少年頭，後來，我終於在江湖中闖出了名聲，但我卻遇上了慕容青。”
    金老板忍不住道：“聽說挨了呂老一鞭子的人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呂老臉上現出一絲得意，但很快消散，他歎氣道：“的確，沒有人能挨上我一鞭不傷身的，但慕容青卻不一樣。”
    南宮遠也不禁道：“難道這個慕容青是鐵打的人銅做的骨？”
    呂老道：“慕容青他當然是個人，而且當時他才十八歲，但，我的鞭子在他麵前卻發揮不了任何作用。那一戰，我敗了，敗的很徹底，從那之後，我便退出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之事，也是從那時起，我麵容一天一天的蒼老下去，直到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孫如風停下捋胡子的手，道：“難道僅僅是因為一場敗仗就能讓呂老變成這幅模樣？”
    “當然不是！”
    呂老的眼裏忽然發出了光。
    仇恨的光。
    這道光緊緊的鎖在燕子莫的身上，鎖在他手裏的劍上，他憤恨說：“因為慕容青的這把劍！”
    所有人都看向燕子莫。
    看向他手裏的那把劍。
    這把劍究竟有什麼魔力，能讓呂老如此痛恨？
    能讓一個人在大好的年華之時萌生退意。
    在江湖中打滾的人，誰也不願意離開這個江湖。
    呂老恨恨道：“當年慕容青隻靠這把劍便把我擊敗，我甚至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最可恨的是，他還說了一句話，一句讓我現在想起來都恨不得將他手刃的話！”
    什麼話？
    所有人都在認真的聽，聽呂老講述他的過去，也在心中勾勒出慕容青這個傳奇人物的模樣。
    呂老很想咬牙，但他已沒了牙齒，他隻有恨恨的說：“每次我想起那一幕，心中的憤恨便多了一分，更何況慕容青後來竟成了江湖中炙手可熱的大人物，更是讓我咽不下這口氣。我等了十二年，聽說慕容青葬身火海，他的天劍山莊也化為灰燼，不知有多開心，但……”
    他兩隻眼像兩把刀，定在燕子莫身上：“但沒想到，他竟然還會有弟子，他的天劍竟然還在世上。這真是上天給我的機會，讓我一定要報這個仇，讓我了卻這一樁心事！”
    呂老忽地站了起來，背挺的很直，這一刻，他像是換了個人，全身上下充滿了力量。
    仇恨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他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對麵站著的人不是燕子莫，而是慕容青。
    呂老緩緩道：“所以今晚你一定要死在這裏。”
    他下了結論。
    狄青麟和燕子莫仿佛已無活路可走。
    他們的下場隻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