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觀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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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泉點點頭,表示恭喜。
“我已經在這裏呆了三年多了,真是難以置信!一想到能開始一段新生活,我就興奮得想跳舞,但是又一想,馬上就要離開你們了,我又非常舍不得!”說著,巴布魯再次拍了拍北川泉的肩膀,拍得還很有節奏感。這是個樂天派,從各個方麵都可以看得出來,尤其是他居然在自己的腕帶上精心地畫上了類似於蛇的圖騰,使這冷冰冰的監控器也仿佛有了人情味,北川泉曾問過這是不是蚯蚓,結果被巴布魯堅決糾正了。
“見不到你哥哥了,真遺憾,但是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一樣。唉,那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啊!”
巴布魯口中的“哥哥”指的是九秋,在他的世界觀裏,似乎所有黑頭發黑眼睛的人都是九秋的弟弟。
北川泉點了點頭,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事實上,他和巴布魯認識了還不到一個星期,而這一個星期裏,這個快樂的家夥每天都要來找北川泉聊天,理由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簡直是那個人”。巴布魯應該是九秋的舊交,和北川泉說話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提到他。
“泉,你有多大了?你知道的,有些人簡直看不出年齡來,尤其是你們這樣的人。”
“十八。”
“哦,和我猜的差不多!你看起來比你哥哥成熟,他就像個小孩子,永遠都是。還有兩年你也可以離開這裏了,但願到時候你的臉上會出現笑容!說實話,我都沒看見過你笑。”
北川泉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想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笑一笑,來配合巴布魯,但他終究隻是轉移了話題:“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你想過沒有。”
“變化很大是肯定的!我想我會被遣送回原籍,沒準能見到過去的兄弟——誰知道呢,我也不抱太大希望——能結交新朋友是最重要的!”
北川泉點頭。
“你哥哥要是回來了,就幫我轉告他,我已經回到可愛的家鄉去了,估計還有半年他也要出去了,到時候可以來找我。唉,我真是太高興了!”
“好。”
這兩人之間的對話永遠是一個不停地說,另一個若有所思地聽,什麼時候巴布魯說夠了,對話就可以結束了。
“那麼泉,我要告訴別人這個喜訊去了,時間有限,就不一直陪著你了!”
“好。”
高台下麵,又剩下了北川泉一個人。他把九連環塞進兜裏,抬起頭看著灰色的天空,沉靜如水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波瀾。
牢籠。
沒有色彩的,單調的牢籠,和自己的存在一樣,冷漠,虛偽,饑餓。
北川泉沒有伴侶,甚至,沒有朋友。在九秋身上找到的、單薄得可憐的認同感,也早已隨著九秋的離去而變得模糊。自己到底是誰,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何為痛苦,何為歡愉……在外麵的世界,那個更大的牢籠中,隻有混沌的夜空和少得可憐的星星,才仿佛能和自己的靈魂產生共鳴。
有些人生來就是幸福的,這並不是說他們擁有其他人沒有的稟賦,或更優秀的父母,而是他們具有一種幸福的能力,那種能力類似於在暗夜中發現光亮的眼睛,別人看到的是爛泥,他們看到的則是能夠播種的土地。反過來,有些人生而不幸,並不是因為他們肢體有殘疾,也不是因為他們所處的環境有多麼貧窮和肮髒,而是他們的靈魂裏存在著一種叫做“懷疑”的東西,懷疑一切,否定一切,最終否定了自身。
前者並不多得,比如九秋,後者也並不常見,比如北川泉。更多的人一直生活在渾渾噩噩中,沒有確切的希望,也就無所謂絕望。
北川泉忽然想起幾天前阮雄說過的一句話:
“泉,你是怎麼了?最近好像總是在打聽大哥的事情。”
總是……在打聽。是的,仿佛是想在別人的經曆裏生活,又仿佛隻是想做一個觀察者。就像通過挖掘他人隱私為生的私家偵探,在工作的過程中,會產生一種類似於沉陷的癡迷感——把他人的人生軌跡清晰地織構出來,在完成的一刻,自己似乎成了那個人的創造者,他之所以存在是因為自己發現了他存在的證據,他之所以偉大或卑微是由於自己的推理和評判。
北川泉做到了這一點,他已經織構出了一個,比九秋本人所了解的還要真實的九秋。
十四歲,由於過失殺人罪被送進空之籠。兩個月後,開始拉攏他所能接觸到的東方少年。半年後,幾乎已經認識當時地下一層的所有少年犯。十五歲,發現了數碼腕帶的某些缺陷,開始在小範圍內組織集會,同年六月,被管理者發現,處以時長約半年的禁閉。十六歲,被一部分人稱為“大哥”,在管理者許可的範圍內,和新人談話,給他們起名或提醒他們使用本名,教他們某些漢字的寫法,明確建議他們適應空之籠的娛樂方式,新人自殺率得到控製。十七歲,以口傳的方式,建立了不成文的行為準則,從此地下一層暴力事件發生幾率大幅度降低。十八歲,成為實質上的精神領袖,保護弱者,籠絡孤單者。十九歲……由於不明原因,離開空之籠地下一層,進入阿佛洛狄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