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天。
    從九秋離開空之籠地下一層的那天算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十四天。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變化，彌漫在灰色牢籠裏的薄霧，遠古巨石陣般錯落的高台，像幽靈一樣遊走於地麵的、穿著黑色囚服的青少年，永遠有著乖戾的脾氣和沒有一絲光的眼神。
    午後是他們尋歡作樂的時間。這奢侈的一個小時，足以把他們一天中的精力耗盡百分之五十。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很適應這種娛樂方式。
    北川泉認為自己不是個多事的人，事實上他也不是。而現在，他之所以在這裏，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生，隻是因為他無聊。
    少年大約有十六歲，亞歐混血，東方血統稍微明顯一些，和許多這個年紀的人一樣，隻顧著長個子，所以單薄得像個豆芽菜，性格既不火爆，也不溫和，被人強按在地上的時候確實用力掙紮了幾下，但一直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這讓目前這個場麵稍微缺乏了點可觀賞性。
    和他玩的那三個家夥中有兩個和他的歲數差不多，另外一個大些，所以自然而然地負責一直按著他的手。其實這也不過是一種形式，他就是不按著，地上的人也未必會反抗，所以這實際上是一種仁慈，算是對新人的特別照顧。
    北川泉就站在高台的一側，手插在兜裏，難得地沒有玩他的九連環。他站的地方離現場大約有三米的距離，很顯然，無論是壓迫者還是被壓迫者都不是很介意他人的圍觀。
    又過了十分鍾，最後一輪也結束了。有人站了起來，提上了褲子，其他的人鬆開了手。他們對地上的人說了點什麼，還帶著笑，其中一個用腳踢了他一下。混血少年隻是動了動，沒說話，也沒有爬起來，隻是抬起胳膊擋住了眼睛，似乎覺得陰天裏的光線也刺得人很難受。
    北川泉走了過去。
    “你還好吧。”
    混血少年懶懶地把胳膊拿下來，看了一眼居高臨下的人：“你是想看熱鬧，還是也想玩玩？”
    北川泉搖頭，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混血少年愣了一下，有點感激似的掙紮著坐起來，夠到那隻手，讓北川泉把他拉了起來。
    “你的衣服。”
    “謝謝。”
    “你是新人吧。”
    “看這架勢就知道了，不是嗎？”混血少年把褲子穿好，有點忿忿似的開始穿上衣，“這裏總是欺負新人吧。”
    “也不一定。有人來了兩年照樣被欺負。”
    混血少年用含義複雜的目光，從上到下地打量了北川泉一遍：“你說的不是你自己吧？”
    北川泉麵無表情：“不是，我來了半年左右。”
    混血少年點點頭，似乎也不認為自己剛才的說法是一種冒犯：“你用了多久習慣的？第一天的時候我簡直受不了。”
    “忘了，應該沒多久就習慣了。”
    “好吧，我覺得我也快差不多了，”混血少年說得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到處都是瘋子，我肯定也已經瘋了，所以才能這麼輕鬆地和你說話。”
    “這是好事，”北川泉也不像在開玩笑，“這樣你就能活得很好了。”
    “真是活見鬼，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地方！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嗎？太惡心了。”
    “大概不是，”北川泉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人的身影，“是某個人授意的，在最開始的時候。”
    “……這種人真該去死一死。”
    “如果他不這麼做，死的人會更多。”
    短暫的沉默。
    氣氛變得有些古怪。北川泉的表現顯然讓對方捉摸不透——之前無論說什麼冒犯他本人的話，他都好像並不在意，而一提到那個始作俑者，他的語氣就開始不對勁了。
    “好吧，我說錯了，”混血少年隻能聳聳肩，先來了個西方式的率直道歉，又很自然地來了一番東方的客套，“我是新來的，很多事都不懂，以後要是再碰上，還請你多幫忙啊。”
    “好。”
    這場意外的邂逅就這樣匆匆結束了。
    北川泉再次回到他原來站的那個地方，從兜裏掏出九連環，默默地開始擺弄。如果有人一直看著他，會覺得時間仿佛停止了流逝，因為無論是他的表情還是動作，幾乎都沒有變化。他這樣做，或許真的是由於外界太過無聊，又或許是他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找他。
    找他的人很快就出現了。
    “泉——”
    這是一個極其熱情的人，離北川泉很遠就開始叫他的名字，雖然叫得有些南腔北調。全世界的語言已經統一，但各地的發音多少會有些不同，就像所謂的方言一樣。而眼下這個人的膚色，就和他的口音一樣惹人注目：這個建立在歐亞交接處的空之籠裏，很少能看到除了白種人和黃種人之外的黑色皮膚。
    “泉，快抬頭吧！是我啊，巴布魯！”
    巴布魯看上去已經二十上下了，雖然算不上健壯，但看起來精力充沛，黑亮的眼睛比亞洲人幽深得多，也活潑得多，一頭細密的小卷使他看上去像非洲大草原上的卷毛羊。他湊上來，在北川泉肩上用力一拍：“你相信嗎？我二十歲了！已經得到通知，兩天後就要離開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