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已經不歸自己所有，至少是快要沒知覺了。雪很冷，冷得徹骨，身上的人本該給自己溫度，可詭異的是自己居然感覺不到…為什麼呢……
    下一秒，他看到血。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直到他看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那扭曲的、惡鬼一般的表情，才意識到，那血不是自己的。
    血緩緩從阿佛洛狄忒的頭蓋骨流下來，在那張慘白的臉上流下了好幾道血河，那凸出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九秋，就像殺人的是九秋一樣。此時他應該還沒死透，九秋看到他的鼻翼還在翕動，血越湧越多，幾秒之內他的整張臉都變得血紅。
    九秋猛地把他推開，然後連滾帶爬地後退了兩步，像野狗一樣趴在雪地裏，大口地喘，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不過他本來也沒想叫，這種情況下，喊出任何聲音都隻能嚇壞自己。
    然後他看見，有人站在那新鮮的屍體後麵，用熱切的目光看著自己，臉上還帶著天真的笑容。
    “伊……戈爾？”
    灰白的天幕之下，默立如幽靈的白樺中，伊戈爾沾了血的銀灰色風衣非常刺眼。九秋做夢似的，凝望著那雙沒有任何波瀾的灰色眼眸，像是在看一潭潛藏著惡靈的死水：“伊戈爾…你用什麼殺的人？”
    伊戈爾顯然沒聽懂，繼續愉快地盯著他看，像一個在等待誇獎的孩子。
    九秋隻覺得胃裏有什麼在翻騰，一種介於恐懼和惡心之間的惡寒，從身體裏頭不斷往外湧，可是他現在必須壓製。
    “伊戈爾，過來，乖。啊……別從他身上踩過來！”
    簡直慘不忍睹。伊戈爾赤著的腳毫無違和感地踏上了阿佛洛狄忒的胸膛，九秋仿佛聽到了一連串很悶的斷裂聲。
    “伊戈爾…抱我起來，我的腿發軟，”九秋這樣說著，卻沒有朝他伸出手去，他覺得自己的手都要不聽使喚了，身體在抗拒，抗拒被可怕的惡魔碰觸，可是如果不這樣就無法離開這裏！
    伊戈爾的胸膛是暖的，很暖。
    “伊戈爾……”九秋把頭靠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像從噩夢中醒來般喃喃自語，“你找得到路麼…這裏真大，我走了很久都走不出去。”
    “我，”伊戈爾緩緩吐出一個字，而後似乎想了很久，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並說出了另外兩個字，“回去。”
    一個沾染著新鮮血漿的殺人犯，抱著一個衣不蔽體的人，踩著厚厚的積雪，走在一片幾乎看不見盡頭的樹林中，想必是一副詭異的圖景。九秋的感覺變得麻木，意識也異常模糊，他懷疑自己瘋了，因為在這樣的情境下，他教伊戈爾說話的興致遠比對剛才殺人事件的關注度要高。
    “伊戈爾，剛才少了一個字，重新說，‘我能回去’。”
    “我能回去。”
    “嗯，好乖……伊戈爾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亂跑了，”九秋的唇沒有了血色，仿佛不受他控製似的，毫無困難地說出了他不想說的句子，“讓你擔心了。”
    伊戈爾沒有聽懂，至少“擔心”兩個字，他是頭一回聽說，為此他低下頭去看懷裏的人，想從他的眼神裏得到一點注解。
    可是懷中人已經昏過去了。
    ……
    九秋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醒來的時候，伊戈爾就在身邊睡著，睡得很香，一隻胳膊還搭在自己的胸膛上，怪不得睡夢中一直覺得喘不過氣來。房間內很暗，顯然現在是晚上，借著一點不知從哪來的微弱光線，九秋看到睡夢中的伊戈爾那長長的睫毛，它們是白色的，隨著呼吸輕微地抖動。伊戈爾的睡顏很安恬，像極了孩子。
    回來了呢……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此時忽然有了家的感覺。溫暖的黑暗中，身邊人的體溫和呼吸包圍著自己，讓自己覺得安心。燒似乎已經退了，身體隻要微微一動，就能感覺到後背下麵都是濕的，看來是出汗了，還出了不少。
    九秋很輕地把伊戈爾的手臂搬開了，然後掀開被子的一角，從床上坐了起來。這時他的頭猛地一疼，像有一把鐵鉤子在裏頭剜了一下，讓他差點低吟出聲。沒有力氣，全身都是軟的，這時候要是伊戈爾突然醒來，九秋恐怕連和他說話的勁兒都沒有了。
    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些記不清了。好像是自己在空之籠裏迷了路，然後被一個長得很像伊戈爾的阿佛洛狄忒截住，再然後伊戈爾出現了……應該是被安排好的吧，被那些混蛋們。他們大概隻是想看看伊戈爾是否還有暴力傾向，就做了這麼個實驗，伊戈爾，那個無辜的阿佛洛狄忒，還有自己，都是實驗品。
    想到這，九秋的頭又開始疼了，他抬起手，無力地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希望這種按摩能有一點效果。而這時，他身邊的人動了一下。
    九秋立刻屏住呼吸。
    此時他突然很怕伊戈爾醒來，怕得要命。自己的身體狀況太糟糕了，但是伊戈爾並不知道這一點，他沒有在自己昏迷的時候做些什麼已經很體貼了，怎麼能想象讓他在自己已經醒過來的情況下繼續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