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緩緩眨了眨眼睛，先咳嗽了一下，確定自己的嗓子還沒啞到不能說話的程度，才回了一句：“指的是我麼？”
    “是的。”
    九秋深吸了一口氣，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把這句話說完：“伊戈爾聽話，先鬆開我，有客人來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點尷尬。
    伊戈爾像頭熊一樣從九秋身上翻了下來，順便把被子也帶走了。九秋帶著紅痕的身體就這樣暴露在了燈光之下，自然也暴露在了醫生和機器女仆的視線裏。
    “我先把衣服穿上，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
    女仆非常善解人意地放下手裏的藥箱，替九秋把衣服拿了過來，九秋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了，累得差點脫力。
    “坐好，”醫生從藥箱裏拿出簡單的儀器，讓女仆幫九秋帶上，“深呼吸。”
    九秋很配合。
    “之前發過燒？”
    “嗯。”
    “什麼東西也沒吃吧，最近兩天。”
    “差不多。”
    “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點累，眼睛看不清楚東西……”
    “對營養液不過敏吧，你應該注射過。”
    “不過敏。”
    女仆已經在著手準備注射器了。
    “你現在需要消炎，然後靜養。”
    九秋看著自己的手臂被女仆抬起，有些不忍似的笑了笑，目光從針頭掠到醫生的臉上：“冒昧問一句，您是人類麼？”
    一般人可能會覺得這是一種冒犯，然而醫生並沒有這麼想，他回答得自然而利落：“是的。”
    “那我說的您應該能理解。我在這裏，是靜養不了的。”
    “你想被隔離？”
    “嗯。”
    “我隻是個醫生，這是我權限外的事。”
    說實在的，這樣的回答讓人非常火大。就好比家裏已經著了火，救火的車輛和工作人員也已經來了，結果隻是站在門外看，說要等上級批準後才能救。九秋是個人，而且是個年輕人，不惱火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您能幫我提出申請麼？”
    “不能，這也是權限外的事。”
    九秋的眉輕輕皺了一下，又舒展開，用盡量平靜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似乎想用眼睛為他照個相，然後在腦海中為他貼個標簽，寫上“奇葩”兩個字。
    醫生穿著一件白大褂，據說這種職業性的裝束已經延續了上千年，一直沒有什麼變化。栗色的發略顯幹燥，被理得很短，最多不超過兩寸，寬闊的額頭，深褐色的眼睛，使該人看起來像一隻在子夜出沒的貓頭鷹，而且是一隻對老鼠和腐肉都漠不關心的貓頭鷹。年齡大約在三十上下，不可否認，這家夥一點都不難看，甚至可以算得上美男子。
    “也就是說，我得自己想辦法靜養了。”
    “對。”
    “如果不靜養呢？”
    “你的健康狀況會惡化。肺病之前就有，這次發燒又誘發了新的炎症。”
    “打針解決不了？”
    “能夠緩解。這幾天會讓機器人定時給你注射，如果有意外，我會及時趕到。”醫生的語氣雖然冷漠，但冷漠中透著真誠。
    九秋的火頓時消了不少，還隱約有點慚愧。在這空之籠裏，任何人都沒有自由可言，醫生可能也不例外。權限內的事情盡力做好，權限外的事情不予理會，是準則，也是智慧。
    伊戈爾一直都沒睡，趴在床的另一邊，用好奇的目光看著醫生，並專心致誌地聽著九秋和他的談話。而這時，那兩個人突然都不說話了，伊戈爾便認為，這次來訪應該結束了，所以他靠了過去。
    “啊…伊戈爾等一會，客人還沒走呢。”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讓伊戈爾別動，二是讓杵在床頭的人有點自覺，趕緊離開。九秋狡黠的目光從醫生的臉上掃過，很意外地捕捉到了這隻貓頭鷹眼中的厭惡。
    這個人……討厭阿佛洛狄忒？
    “他能聽懂你說的話嗎？”醫生問。
    九秋愣了一下，他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厚臉皮的人，在接到逐客令以後還能鎮定自若地提問，但既然問了，自己就要回答：“伊戈爾聽得懂。”
    “你是怎麼做到的，和他相處。”
    這個問題就更加沒禮貌了，但九秋卻突然有了興趣：“很簡單，伊戈爾很乖。倒是您，為什麼對伊戈爾的事這麼在意？”
    “我並不在意，隻是詫異。人類不應該與阿佛洛狄忒為伍，尤其是像你們這種關係。”
    九秋隻是笑笑。
    “你沒有厭惡情緒？”醫生繼續問。
    “您是醫生，還是心理醫生？”九秋反問回去，同時用手輕輕揉著伊戈爾的發，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聽懂，“這是我的私事，應該在您的權限外吧。”
    “對不起。”
    “今天非常感謝，但已經不早了，”九秋的視線沒有離開伊戈爾，“希望以後能再見。”
    醫生從站在一旁的機器女仆手裏，接過了藥箱，用一種複雜到說不清的眼神注視了九秋一會，又掃了伊戈爾一眼，而後什麼也沒說，直接走向了門。
    燈光熄滅。
    眼前一片漆黑，連身邊人的輪廓都看不清了，直到幾秒鍾過去，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九秋在猶豫自己該說什麼的時候，伊戈爾開了口：
    “不走。”
    九秋訝然。
    黑暗裏，伊戈爾天真而固執地再次重複了一遍：“不走。”同時用很大的力氣把九秋按到了床上，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嗯，伊戈爾放心，”聽著自己溫柔而微啞的聲音，九秋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