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走到一個不得了的地方了。
    九秋在心裏歎了口氣。
    很冷。此處的季節設定，一定是冬天。地上是一層雪，不算厚，但踩上去卻有鬆軟的感覺，九秋知道這種感覺有一半來自於雪下麵的枯葉。
    很大的一片白樺。筆直，高大，失去了葉子的枝幹上擎了雪。它們的頭頂上是灰白的天幕，腳下則是蒼茫的、覆雪的大地。初冬的清晨，空氣寒冷幹燥，卻也有一種清新的味道，那是樹木、泥土和雪混合在一起的氣息，複雜而單純。
    昨天晚上，在秋天的樹林中迷了路，沒了睡意的自己走一會歇一會，哪知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這樣的地方來。九秋下意識地用手抱著自己，每過一會就往手上嗬一點熱氣，由於後背受涼，從天還沒亮的時候起就咳個不住，而自己又早已迷路，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九秋其實有點害怕被凍死。
    在這樣的氣候裏，走在這樣一片看不見盡頭的白樺林中，腳下除了雪就是冰，呼出一口氣都能看見水汽凝成的白霧……而自己又偏偏隻穿了一層單衣，早知道就把伊戈爾的大衣穿出來了。
    這個名字在腦海中閃過的時候，心口悶悶地疼了一下。
    九秋這才知道自己是不喜歡提到伊戈爾的。
    雖然在麵對著伊戈爾的時候，會覺得他可愛、單純，因憐愛而產生照顧他的衝動，那年輕的身體又確實充滿了吸引力……但實際上，自己還是有些排斥。
    阿佛洛狄忒。
    這就是一切的根源。伊戈爾不是人類，沒有人類的感情和智慧，伊戈爾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本能的一種反應，讓九秋時刻覺得自身的存在和玩具沒有區別。
    可現在顯然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九秋感覺得到，自己在低燒。寒冷的空氣包圍著身體，仿佛要把最後一點熱氣擠出去，樹枝上的雪不時地被風吹落下來，在九秋頭上，下起了局部小雪。
    不能停，一定要堅持走下去，站在原地的後果就是被活活凍死。九秋本打算沿著來時的腳印一路往回走的，哪知清晨下了厚厚的霜，再回頭時，原本就依稀的腳印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周圍的白樺幾乎沒有區別，頭上沒有太陽，連方向都無法辨別，方向不定的風無疑隻能添亂。
    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明明隻需要派個機器人就好了……自己的用場就到此為止了麼？那群人不會蠢到認為伊戈爾已經和正常的阿佛洛狄忒一樣了吧？
    這樣想著的時候，九秋發覺，視線裏有東西在動。一個單調的、靜止的畫麵裏，哪怕有一個小點在移動，人都是可以看見的，即便那小點的顏色是和周圍一樣的銀白。
    是……伊戈爾？
    白樺林的深處，有人正朝自己走來。
    九秋迎了上去，而且越走越快。他基本已經可以肯定那是伊戈爾了，因為那件寬大的、銀灰色的風衣非常特別，而且伊戈爾總是不穿鞋子……伊戈爾來找自己了？應該不會，是那些人故意把他送來的。那麼伊戈爾能找到回去的路麼？算了，不管那麼多，自己現在需要體溫，伊戈爾的體溫。
    “伊戈爾——”
    兩人越來越近了，可是九秋的腳步，卻慢了下來。
    因為他發覺到事情不對。
    來人不是伊戈爾，而是一個，和他的身材極其相似的、同樣有著淺金色短發的阿佛洛狄忒。他麵部的輪廓比伊戈爾要柔和，淡藍色的眼睛給人以友好的感覺，而不是伊戈爾灰色的雙眸帶來的那種壓迫感。
    “請問，”九秋原地站住，和對方保持著三米遠的距離，“你知道怎麼從這裏走出去麼？”
    對方沒有回答，隻是盯著九秋看了幾秒，然後咧開嘴笑了。
    九秋從那笑容裏獲取了某些重要的信息，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好的信息是，這個阿佛洛狄忒的智商比伊戈爾高得多，他顯然能聽懂自己的話，並且完全可以做出回答，他不回答隻是因為不願意。而不好的信息是，九秋預感到，自己即將被狠狠地壓在這雪地裏，剝去僅有的衣服，再然後就不用說了。
    就像危險的野獸會散發出一定的氣味那樣，九秋感覺到了，對方原始本能的悸動。
    九秋沒有逃跑。
    不知為什麼，會在這樣微妙的時候，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午後。那是他和某個人的第一次邂逅，方式和現在差不多。隻不過，那時九秋被反擰著雙手按到地上，然後那人一直在耳邊說：“乖乖的，別動。”聲音有些啞，卻溫柔。那時做得很激烈，九秋卻不覺得疼，因為他真的是乖乖的，沒動。那人的手很溫暖，就像他的笑一樣…嗬，有他在的時候，是怎樣一段夢一般的日子啊……
    塵封在心底的一點暖，不合時宜地蘇醒，在這冰天雪地的牢籠之中，讓鐵打的神經突然繃緊，如同要斷的弦。
    九秋意識到自己在哭的時候，眼淚差不多都在臉上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