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淡淡的藍，高，靜，而遠。一行大雁飛過，無聲。
    近處是一個草坡，草不高，卻很密實，大部分是深綠色，小部分已經開始泛黃。再遠些是一片低矮的林，紅葉和黃葉相間，色彩如油畫般，濃鬱而靜美。
    九秋踏上那片草地的第一刻，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很顯然，這是一處人造景觀，真正的大自然不會美得這樣做作。但九秋還是有些驚訝，驚訝於這裏的空間之大——居然在這樣一個牢籠裏建造如此規模的人工花園，想來是吃飽了撐的，而且撐得不輕。
    此時，草坡下，樹林中，河水旁，都沒有人的身影。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因為現在大家都在體檢，也不知檢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九秋在軟軟的草地上信步走著，風很輕柔，也很舒服，微涼的氣息吸到肺裏後讓他有些想咳嗽，但他還是忍住了。從來的那天起，每隔一天就會有機器人為他注射營養液，現在九秋自己也覺得身體狀況要比從前好一些了。
    河水很清，倒映著天空的顏色，從樹林中蜿蜒流出，順著地勢向下流淌。九秋回頭看了一眼它的來處，那是一片幽靜的綠，沒有夾雜其他顏色的葉子，那裏的水似乎要深一些，像是一個潭，能看到小小的身影在水裏鑽來鑽去，大概是野鴨子吧。
    啊，說錯了，不是野鴨子，而是人類豢養的、稱之為野鴨子的鴨子。
    這裏太大了。
    河水似乎沒有盡頭，河畔的樹木也逐漸變得高大。九秋沿著河岸一直走，直走到體力有些不允許。
    天開始暗下來，不知是外麵的天光暗了，還是人造光源要休息了。九秋恍惚意識到，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走了一個下午，而現在，天已經要黑了。
    怎麼辦？
    擺在麵前的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沿著河水原路返回，不過最多隻能返回到黑暗隧道的盡頭，再往前，自己還是找不到；第二種是，沿著河水繼續往下走，至於會走到哪裏，會不會就這樣被餓死，都是未知。
    九秋在河邊蹲下，把手伸進清澈的河水裏。河水微涼，從指間流過的感覺異常真實。他把另一隻手也放了進去，浸了半響後，掬起一捧水，喝了幾口。
    天色越來越暗了。河水的顏色漸漸變成一種紫，和幽藍的天宇遙相呼應。空之籠是一個看不到日出，晚霞，和雨雪的地方，當頭頂的天空黑下去時，整片天的顏色都是均勻的，像調色板中被精心調好的顏料。高大的樹木把落葉鋪灑在林間，不過也有葉子被風送進了河裏，在水波中打著轉，悠悠地順流而下。九秋又沿著河岸走了一會，終於決定，今晚先找一棵樹靠著，睡他一覺再說。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棵。
    在離河水不遠處的林中，葉子脫落了大半，但還保留著些許黃葉的一棵樹，不很粗，也不很細，沒有任何特點，隻是落葉在樹下鋪了厚厚的一層，坐下去的時候，如同地毯那般舒服。
    九秋靠著樹，閉上了眼睛。
    他慢慢沉入了睡夢之中。
    風很輕柔，帶些微涼的蕭索，繼續把葉片從樹上搖下，在夜色裏紛紛揚揚，發出簌簌的輕響。
    這輕響足以掩蓋有意放輕的腳步聲。
    有人踏著落葉從林中走出，靠近，並且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樹下的人兒那柔軟的發，被風輕輕撫摩的樣子，淡淡的眉，清秀的眼，熟睡的表情是那般恬淡柔和，完全看不出屬於奴隸的乖戾。
    最重要的是…他的發色和膚色，是夜晚和小麥的顏色。
    和自己一樣的，東方人。
    嘴角因此而微微上揚，一絲含義模糊的笑。輕輕蹲下身去，伸手——
    近在咫尺的人忽然睜眼。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一隻停在半空，還差半寸就觸到九秋臉頰的手，還有一雙毫無錯愕的，靜靜看著對方的眼睛。
    兩秒後，對方的手終於放下，九秋也終於開始眨眼。
    暗夜裏，那人垂下的劉海擋住了大部分的臉，隻能看到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類似於示好的笑，就在九秋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他忽然站起，後退了幾步，轉頭就跑。
    九秋起身就追。
    從半夢半醒中一下驚起的身體，顯然不能適應這種跑動，更何況還是在夜晚的樹林中，追逐一個穿著黑色衣服、幾乎要和夜色融為一體的人，眼睛都有些跟不上了。
    他是誰？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九秋感覺得到——
    那不是阿佛洛狄忒。
    也就是說，就在這空之籠的上層，除了自己以外，還存在著其他的人類。
    細想起來這也不是什麼怪事，自己能做伊戈爾的伴侶，就不許別的人做其他阿佛洛狄忒的導師？隻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麼，還穿著和少年犯們一樣的黑色囚服？既然已經接近了自己，為什麼不跟自己敞開了聊一聊？他在回避什麼，還是故意要把自己引到什麼地方？
    九秋淩亂的思路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他徹底追丟了。
    密林深處，到處是長相差不多的樹，還有滿地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