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爾…覺得舒服麼？”
    這句話的意思還是很明白的，伊戈爾聽懂了，然後點頭。
    九秋的手指探進伊戈爾淺金色的發，輕輕地摩挲著他的頭皮：“以後，你也可以這樣問我……唔…我會告訴你我的感覺。”
    “嗯。”
    “嗬…真聰明，會回應我了呢……那伊戈爾，如果我覺得不舒服，你該怎麼做呢？”
    伊戈爾再一次茫然了。
    如果對方不舒服的話……應該怎麼做？
    “我知道這個問題有點難，所以，就直接告訴你答案了……”九秋強忍著要衝口而出的低吟，“我不舒服的話，你要問我，怎麼才能讓我舒服…我告訴你之後，你要照做，記住了麼？”
    “嗯。”
    “伊戈爾好乖……”
    頭上，腳下，左邊，右邊……無數條透明的走廊裏，走過了很多阿佛洛狄忒，他們用新奇而畏懼的眼神，欣賞著那條走廊裏發生的一切。而他們的一舉一動，則被盡收於某個巨大的電子屏幕之上，傳往了世界各地。
    ……
    當夜，九秋得到許可，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回到地下一層，和弟弟們告別。
    這是事先就講好的條件，如果九秋能和伊戈爾順利地同房，那麼第一晚，在伊戈爾睡著之後，可以允許九秋在空之籠自由活動一小時。
    之前一直在穿的那套黑色衣褲已經被扔掉了，但由於九秋的堅持，另一套新的囚服被送到了。九秋在地麵與地下一層的交接處，很坦然地脫掉了身上的浴袍，當著所有的監視器換上了黑衣。
    換做這個下午之前的九秋，或許也能做到這一點，但絕不可能這樣坦然。就是這個下午，讓九秋覺得，自己的精神都有些異常了。
    如果一個人，一直和狼群在一起，那麼他很快也會被狼群同化，和狼一樣吃生肉，喝畜血。同樣的，當一個人被扔進了阿佛洛狄忒中間，他能做的隻能是降低自己的智商，剝去所有的道德和羞恥感，讓自己和周圍的事物完全一樣。不是由於人的意誌不堅定，而實在是因為，人類歸根到底是脆弱的生物——不能落單，不能忍受被排斥，所以要不斷地改變自己，以適應環境。
    當自己和外界的步調不統一時，永遠是自己瘋了，而不是這個世界瘋了。認清這一點之後，才能卑微且順利地活下去。九秋認清了這一點，但絕不相信這一點。所以他活著，並且是以人的姿態活著。
    通道口被打開，浩蕩的夜風從地麵灌進地下。九秋隨著這風，被傳送梯送到了空之籠地下一層。
    少年犯們已經睡了。至少，是被要求睡了。
    地下一層的夜晚是純粹的黑暗，除了緊急出口的應急燈，再沒有一點光亮。每個人被關進單獨的隔間，沒有窗戶，隻有一扇門能夠與外界相通。這些門受到空之籠係統的統一管理，會在固定的時間打開和關閉，如果有例外，隻能申請人工操作。
    今夜，就是一個例外。
    所有的門，呈半開啟狀態，這種狀態下，外麵的人可以走進來，裏麵的人卻出不去，門變為透明，可以看到外麵所發生的一切。沒有睡著的年輕人們從床上爬起，觀望著即將發生的事件，而已經睡著的則毫無察覺，繼續呼呼大睡。
    九秋的肩上別了微型的照明器，緩緩從一扇扇的門前走過。
    屋裏的人，被光亮吸引到門口，隔著一扇透明的門，和九秋對視。九秋朝每個人微笑，認識的，不認識的，喜歡他的，討厭他的……今夜，所有人都是撲火的蛾，被微弱的光吸引，沉睡在體內的向光本性，蘇醒了。
    九秋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們，那些有著東方的黑發與黑眸，拚命扒著門想要衝出來的孩子們，他們有的在哭，有的朝自己用力招手，也有的隻是靜靜地坐在房間裏，向自己深深地行禮。沒有呼喚，沒有哭喊，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傳不出去的，房間內部設置了消音係統。這便是人類最本質的悲哀，內心深處的聲音永遠無法被自己以外的人聽到，到頭來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九秋也看到了自己的同伴，那些平時關照自己的人，還有那些對自己並不友好、卻在有意無意中想要靠近自己的人……此時此刻，他們的眼神所傳達的意思，是一樣的。
    一定要活著。
    活著，然後回來。
    九秋還記得自己十四歲那年，也就是五年以前，被拋進這裏時的場景，也記得在這裏的前兩個月，所發現的驚人事實——
    少年犯們的自殺率非常高，方法層出不窮，讓管理者防不勝防。到底是怎樣的痛苦，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在已經絕望了的人心中，點燃活下去的意誌？五年來，九秋一直在尋找方法，而這五年裏，由於他的存在，空之籠地下一層的自殺率得到了明顯的抑製。
    其實，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方法，從第一天起，就是明擺在所有人麵前的。隻是這樣的想法無疑是與全世界為敵，以至於所有人心裏都有數，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真正的領袖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