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人，在哭泣。
    伊戈爾能看到床單上被淚水打濕的那一小塊圖案，因為那裏的顏色變深了，也能聽到破碎的嗚咽，因為那嗚咽就在耳畔，而且越來越微弱了，但是，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不明白的事還有很多。
    比如這個房間為什麼有四麵透明的牆壁，天花板上的電子光屏為什麼總是和外麵真實的天氣不符，屋裏為什麼總是彌漫著讓身體變得興奮的香味，還有就是身下的這張床，為什麼總是會染上血跡呢？
    他很喜歡自己的伴侶，每一個都是。但是他們的態度有點奇怪，在自己麵前總是不說話，有時會發抖，甚至哭泣，在床上被撫摩的時候，明明皮膚都已經泛紅了，身體卻非常僵硬。
    伊戈爾試著用語言和他們交流，但是他會說的話實在太有限了，而且適合對伴侶說的話，他隻會一句：“喜歡你。”
    他覺得這是一句很美好的話，可是他漸漸發現，每當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對方不是扭過頭拔腿狂奔，就是昏倒在地動彈不得。當然了，他是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跑掉的，所以每一次，他都順利地把他們帶回自己的房間了，隻不過有時是活的，有時是死的。
    現在，他正在和自己的伴侶一起享受著一件美好的事情。
    “救…救命……”
    細弱的聲音，從失去了血色的唇中溢出，原本死死抓著床單的手，開始用最後的力氣，絕望地推拒身上的人。當他手心的冷汗觸到伊戈爾滾燙的胸膛時，後者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而後興奮地攥住那隻冰涼的手，呼吸粗重得像一頭熊。
    伊戈爾很少能在伴侶身上得到回應，所以，他們的一點點小主動都會使他興奮不已。
    雖然他在很多情況下，分不清什麼是主動，什麼是掙紮。
    血一直在漫延，直到沁透了第三層被褥。身下的人身體漸漸冰涼，一度舉起的手，從空中墜下。伊戈爾有些茫然地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了。
    “喜歡你。”
    伊戈爾很認真地說了一遍，想讓對方高興起來，可效果似乎是相反的。
    碧綠的眼眸滿含著清亮的淚水，失神地掃了他最後一眼，就徹底失去了光澤。從四麵八方照進透明的房間裏的、白亮的光線，落在那張精致的臉上，使之蒼白得如同前幾個世紀還盛行於世的潔白石膏像。
    伊戈爾低下頭，很溫柔地吻了他的唇，手撫上那鋪散在床上的栗色長發，可是沒有回應。房間裏再沒有了聲音，靜得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伊戈爾茫然地眨動著灰色的眼睛，眼睛裏映出一片熟悉的血紅。
    好像…又結束了。
    當機器女仆來到這個房間收拾一切的時候，伊戈爾還呆呆地坐在床邊，身上的汗水已經幹掉，剩下毛紮紮的癢。
    伊戈爾不明白。
    他很悲傷，但是又不知道原因，心很空，需要有什麼來填滿才行。
    看來不得不離開房間，去尋覓下一個喜歡的人了。他這樣想著，然後馬上付諸行動——從床頭抓過自己那件寬大的、銀灰色的風衣，笨拙地穿上，然後係上腰帶。房間裏的某一麵牆，隻要被碰觸就會轉換成鏡子。伊戈爾凝視了一會鏡中的自己，孩子似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出門去了。
    他又忘了穿鞋子。
    ……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裏的阿佛洛狄忒折損率太高了一點，這個伊戈爾很麻煩！”大屏幕的另一頭，傳來咆哮。
    “可是他的收視率很高，幾乎占了所有點播量的一半了，如果就這樣把他回收掉的話……”
    “誰讓你直接把他回收了？我是說，就不能想想其他的辦法，教教他，或者訓練他的伴侶，讓他不要一次兩次就弄死一個？”
    “這個…也不是沒想過，但是幾乎沒什麼可行性啊。伊戈爾不喜歡任何形式的教育，他隻對自己的伴侶感興趣。”
    “那就找一個特別有本事的阿佛洛狄忒做他的伴侶，教他該怎麼做！”
    “可是上哪去找呢？再說，伊戈爾每次都是在空之籠裏遊蕩，看上了誰都不一定，並不是把人硬塞給他，他就一定喜歡的……”憋憋屈屈的一番辯解，聲音比之前小得多。
    大屏幕上，本來已經沒有耐性的人突然想到了什麼，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對了，阿佛洛狄忒一定會喜歡人類吧？”
    “你是說……”控製室中的人恍惚明白了些什麼，瞳孔因恐懼而收縮。
    屏幕上的人，嘴角的笑意更加明顯：“你們這個空之籠裏，不是還有貧民窟裏來的少年犯嘛。”
    “不行不行！讓人類做這種事，是違法的！”
    “嘿嘿，有意思，”那人站了起來，攝像頭立刻智能地變為了仰角拍攝，使他的視線和語氣一起變得居高臨下，“你倒是說說，隻從外表來看，怎麼分辨人類和阿佛洛狄忒？”
    “阿佛洛狄忒更漂亮……”
    “除了這個呢？”
    “好像…沒有了。”
    “這就對了。隻要找一個漂亮些的少年犯，就可以了。當然，要讓伊戈爾親自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