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籠地下一層。
    很多生活在地麵上的人一輩子也想象不到，在陰暗的地下，也生活著一批人，他們也要呼吸，吃飯，睡覺，大笑，痛哭，死去。
    來自貧民窟的少年犯。
    之所以要加上“貧民窟”這樣一個修飾語，是因為這個修飾語，比後麵的關鍵詞還要重要。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所犯的罪，是貧窮。
    人口膨脹會帶來很多惡果，其中之一，就是資源的供不應求，以及勞動力的過度剩餘。在這種情況下，處於不發達地區的十二歲至二十歲的年輕人，成了危險的生物。他們無法像自己的父母一樣，心安理得地拿著救濟金，過著無所事事的人生，他們總要找一些事情，來消耗過度旺盛的精力……問題由此產生。
    這裏的很多人，並沒有犯下什麼被法律禁止的過錯，而僅僅是“不安分”，或者被認為“有危險”。他們在這裏過著和上麵的世界基本相同的生活，白天從事簡單的勞動，晚上回到單人牢房睡覺，唯一缺少的，就是自由。
    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嵌進皮肉的那條數碼腕帶所監視。
    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奇妙。在地麵上的時候，看到了太多的差距和不公，都會本能地產生抵觸情緒，年輕的身體充滿了欲求，根本找不到宣泄的途徑，於是憤怒、焦躁，沉溺於破壞。然而這樣的人被集中到一起之後，過著平等的、有規律的生活，在接觸不到女性的情況下自發地尋找其他的方式解決生理問題，反而相安無事。
    他們不知道要在這裏呆多久，但是所有人都沒有太強的意願從這裏脫離，因為即使回到地麵，他們也依舊是多餘人。
    空之籠的天氣永遠是受係統操控的。地下一層的天氣，往往是陰天加上薄薄的霧，據說這樣的天氣能讓暴戾的人變得沉靜，讓緊張的情緒得到舒緩。沉浸在薄霧中的一個個高台，像是古老的碉堡，雖然它們的用途是發電——已經被淘汰了幾個世紀的生物能發電係統，正適合作為勞教的設施。
    午飯後的一個小時，是他們一天之中最輕鬆的一個時間段。
    這個時間段裏，他們不需要在高台上通過拚命的蹬踏來勞動，也不需要被送回單人牢房裏，獨自麵對著四麵沒有感情的牆，而是可以自由活動，享受從通道口吹進來的天風，那是自然界真正的風。他們被允許和身邊的人輕聲交談，也可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處，玩紙牌遊戲或者做其他事情，但是不允許十人以上聚在一起，因為那是危險的。
    現在，一個黑發少年正悶著頭從某個高台下跑過，由於迎著風，那件有些寬大的黑衣緊緊地貼在了身上。
    有人很適時地從高台的階梯上躍下，正好落在了他的麵前。少年吃了一驚，想要轉身往回跑，手腕卻已經被攥住。
    “喲，上哪去啊？”
    “……”
    少年低著頭，用力咬著自己的唇，既不逃跑也不掙紮。麵前的這個人比他要高大得多，反抗不是明智的選擇。
    “嘿嘿，以前沒見過你啊，新來的？”那人玩味地舔舔嘴唇，伸手去摸少年那一頭柔順的黑色短發，而後那隻手又從頭發滑到了脖頸，再沿著背繼續向下，“我最喜歡東方的男孩了。”
    “……明天吧。”
    “哈？你說什麼？”
    少年抬起頭，目光清冷：“明天跟你做。我現在有事，先讓我走。”
    “那可不行，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放在明天做呢。”
    “喂，放手……”
    “嗬…勁還挺大的，你就乖乖聽話吧可愛的小東西！”
    兩人正撕扯在一起，後麵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亞伯，你過來一下。”
    “搞什麼啊，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
    高大的金發男子隻得放開那單薄的少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了過去。少年見機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霧氣裏。
    “你幹什麼啊，吃醋？”
    “不是，”後者非常嚴肅，“以後不要動東方人，我是說強迫的那種。”
    “切，我當是什麼呢。你是想說，九秋不是好惹的，對吧？”
    “對。”
    “不就是個癆病鬼嘛，真搞不清那幫東方人是怎麼想的！他算是個什麼啊，精神領袖？都進了這種鬼地方了，還領袖個屁啊。”
    “亞伯，說話要小心一點。”
    “好吧好吧，知道了。”
    ……
    “要加入我們嗎？”
    站在高台之下的人，仰起臉，真誠地問。
    坐在台階上的人明明已經聽見了，卻還是玩著手裏的九連環，一言不發，沉靜得像一株草。
    “你也是東方人吧，看你的頭發和眼睛就知道了！你是哪個地區來的？我是越南的阮雄，最近我們一直在尋找夥伴，大哥說人越多越好！”
    沉默的人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輕輕地把某個詞重複了一遍：“大哥。”
    “啊對！我們都這麼叫他，雖然看起來年紀不是很大吧……我看你總是一個人呆著，很孤單吧？不如和我們一起啊，你叫什麼？”
    “泉。”
    “啊，沒有姓？”
    “全名北川泉，”那人從台階上站起，“請帶我去見九秋，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