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颯颯，漸漸停了下來。原本漆黑的天幕透了幾許光線。
    菱花窗扇大開著，冰寒的淩風不斷灌入殿內。
    晨陽初露，照不亮素吟心中的陰霾，心中鉛雲重重，又如鈍刀淩割，悶悶的痛著。
    定定的坐在榆木塌上，錦被一絲不亂，完好如初。
    將背挺成一個驕傲孤寂的姿勢，沒有絲毫鬆懈。
    今日，大元皇宮會多了一個茶餘飯後的笑話了吧……貴妃柯氏，在賜封第一日便獨守空房，榮羞與共，當真是可笑。
    想著慍貴妃第一日便受了如此的羞辱，宮女太監們你推我讓的不敢進殿。
    瑞禧宮的掌事宮女錦桐剜了一眼小宮女，帶頭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錦桐進了內殿，向著素吟磕頭請安，款款道：“奴婢瑞禧宮掌事宮女錦桐參見貴妃娘娘，願貴妃娘娘吉祥如意。”
    殿外其餘的十一名宮女和十名太監也進了殿，依次叩首參見，一一報名。
    素吟一一環視，默默的沒有說話。
    下麵的奴才低眉垂首，大氣不出，殿內靜謐無聲。
    眼神在掌事宮女錦桐的身上微微逗留，素吟緩緩道：“今後，你們便是本宮的人了。做奴才最要緊的便是忠心不二，若是嘴碎心歪，那這顆腦袋便是長的不安穩了。不過，若是你們忠心伶俐，本宮自然會厚待與你們。”
    底下的奴才身形一頓，凜然道：“奴才（婢）誓死追隨娘娘，絕無二心。”
    素吟揚了一抹清麗的笑，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緩緩道：“都起來吧。”
    “嗻，娘娘。”
    錦桐轉身將窗扇關上，近身上前，卑謙道：“貴妃娘娘，辰時還要去皇後宮中參拜，不如奴婢先服侍您小憩片刻吧。”
    素吟瞧了瞧外頭天色，道：“不必了，服侍本宮洗漱吧。”
    錦桐愣了愣，依言應下。
    不多時，便洗漱完畢。
    取了一身煙紫色榴花裙，服侍素吟穿上。
    坐在清花銅鏡前，錦桐細細的為素吟勻了一層珠粉。
    細詳素吟的眉形，錦桐輕聲道：“娘娘的眉色真好，猶如一泓秋水遠連山，正適合畫驚翠眉呢。”
    素吟怔了怔，其實自己並不喜歡驚翠眉，看起來淡漠清愁。不過從前元灃隨口曾誇過自己畫驚翠眉好看，自己就一直畫驚翠眉，不曾變過，如今再看著驚翠眉，隻是有些諷刺，便淡淡道：“晚來翠眉宮樣，巧把遠山學（1）。”
    錦桐隻道素吟心中愁緒，便不再說話。
    取了妝案前的青雀頭黛，仔仔細細的添了色。
    一夜未眠的麵上有些許蒼白。
    錦桐便多上了一些胭脂，又點了絳唇。
    將露花油均勻的抹在秀發上，一雙巧手上下翻飛，將發往上攏結於頂，再反綰成雙刀欲展之勢，片刻便梳好了反綰髻。
    臨鏡端詳，清花銅鏡前便是一位神采奕奕的美人，不見絲毫憔悴。
    翩翩起身，素吟道：“走吧，向皇後請安去。”
    未央宮內。
    碧心站在殿前，指著院裏的宮女道：“花雲，讓小安子和海子將殿前的雪掃一掃，還有讓人將外頭的雪也掃了。對了，讓禦膳房備著碧梗粥，昨兒個皇上說到了，待會子皇上下了朝要陪著皇後娘娘一塊兒用早膳的。”
    花雲福了福，道：“是，碧心姐姐。”轉身便找人去了。
    碧心轉身進了殿，見爾嫣還在床上，便道：“皇後娘娘不是說要做梅花香餅給皇上嚐麼，怎的這時候還不起呢。”
    爾嫣早就醒了，隻是想賴著，碧心這麼一說，便不好意思再賴，便道：“我這就起來了。”隨即有笑道：“就你最膽大，年紀輕輕便成了管事兒婆，連皇後娘娘都給你管著了，可不知雲中以後被你管成什麼樣子了。”
    碧心臉一紅，啐道：“皇後娘娘好沒正經，盡拿奴婢開玩笑。”
    爾嫣坐在塌上，一臉認真道：“我可沒開玩笑呢，過了年下，我便下皇上討了旨意，將你許配給雲中。”
    碧心的臉便更紅了。
    殿外的花妮，躬身進殿，福身道：“皇後娘娘，慍貴妃求見。”
    爾嫣微怔，便低聲道：“來得這樣早！”又吩咐道：“請慍貴妃到正殿稍等，本宮稍後就來。”
    花妮低首退下。
    一旁的碧心向前幾步，扶爾嫣起身洗漱，一臉憤憤道：“皇後娘娘何必這樣客氣呢，就讓她等著，好給她個下馬威。”
    爾嫣瞧了瞧碧心道：“看來雲中以後若是納了妾，日子可不會太好過呢。”
    碧心的臉紅霞一般，不依道：“娘娘。”
    爾嫣笑道：“我知道你是為我，不過這樣的話以後莫要再說了，不管如何她也是貴妃，若讓人聽了去，可是大不敬，是要割舌的呢。”
    碧心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聽割舌更是怕的捂了嘴。
    蓮心正進殿來，見碧心的樣子，便道：“怎麼了。”
    碧心搖頭如撥浪鼓似的，連聲道：“沒什麼，沒什麼。”
    不過半刻鍾，爾嫣便收拾妥當。
    一身朱紅金銀線蘇繡鸞鳳展翅圖，寬大的袖袍和拖尾上繡了春睡海棠，美不勝收。
    三千青絲挽成傾城髻，隻簪了鸞鳳含珠金步搖。麵上略施脂粉，以螺子黛描了淡淡的卻月眉，淡點檀口。
    臨了，碧心道：“娘娘的妝容略素了些呢。”
    爾嫣定定的一瞧，執了妝案上的紫毫花鈿筆，舔了案上的玫瑰胭脂，臨了一朵海棠花。
    這玫瑰胭脂是北遼進貢之物，極是難得。沙漠裂穀的赤砂玫瑰，盛開之際，趕在晨陽初露之前少女采之。再將花瓣一瓣一瓣的挑選出來，隻留下最是完整紅豔且毫無瑕疵的花瓣，將花瓣洗淨後，放入沉澱好的神農草木水之中浸泡。取出後，用白玉錘將花瓣杵成細細的花泥。又將杵好的花泥置放在蜀錦布中，反複揉搓、絞，直至淘澄淨了再棄之，隻留其汁液。再以雪山聖泉之水蒸之，冷卻後還要再細細淬色，方能成為上好的玫瑰胭脂，萬金難求。
    碧心隻是怔怔的望著爾嫣，道：“皇後娘娘傾城之姿，花容月貌亦不可比擬。”
    爾嫣莞爾，道：“別愣著了，走吧。”
    碧心臉一紅，隨著爾嫣往正殿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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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晏幾道《六麼令》。《中華古今注》載，漢梁冀妻孫壽創新妝樣式，改驚翠眉為愁眉。顏色濃重、細長曲折、眉梢上翹，據說是繼承文君的遠山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