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月夜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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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邊塞,月泉小鎮。大漠沙如雪,關山月似鉤,深青色的蒼穹被柔和的月色照亮了。廣袤的沙海,浩浩渺渺,起伏不斷,平平展展,一直鋪到天邊,在天和地接頭的地方,起伏的聳立著圓齒狀的沙丘,仿佛訴說著千年滄海桑田的寂寞,這裏,是沙的世界。
“啊……呀……啦……咿……喂……”,蕭瑟的北風,把一年輕女子清亮的歌聲送向遠方。她唱的曲調高昂,自由活潑,但絕不優美,也不動聽,隨心所欲的,而且也完全不知、或者說是根本聽不懂她在唱什麼、她要唱什麼。其實,她在唱的正是被譽為大西北之魂的流行民歌——花兒。
隻是,她唱的僅僅隻有曲調,沒有歌詞沒有內容,隻聽得啊呀啦咿喂這些吆喝之詞,寧靜的夜晚,使得她的歌聲越發顯得粗獷磅礴。千裏大漠空寂,順著歌聲尋去,一座客棧被回蕩的歌聲包圍著,那麵書有「五福客棧」四個黑墨大字的旗番在風中自在的懸著飄著,唱歌的女子就坐上客棧的屋頂上,左手拿著一隻小酒壺,右手隨著自己的歌聲比劃著,就像是在打拍子。
“青陽姐!——青陽~姐!”一聲,喊過,片刻,不應。二聲,隻得名字加以停頓、使勁再喊,依然,不應。但見她還是那般架勢,自顧自的唱著自己的歌,似乎自得其樂的很呢。“老板!”於是這第三聲忍不住的終於叫出了職稱,那女子終於停了下來,卻不回頭,隻聽得背後的夥計初九小心翼翼的說道:“別再唱了好不好,天這麼晚了,商旅們都在鬧騰,明天還要趕路的客官,說想休息,老板你也早些休息吧。”說話的是這客棧跑堂的夥計,是這位客棧老板幾年前從人口販子手裏救出、買下的孤兒,如今他已是弱冠之年的小夥子。
“你爺爺,他爺爺,他爺爺的!”青陽轉過身來衝初九罵道:“姑奶奶在自家房頂上唱兩句,那些家夥們管得著嗎!叫他們愛住不住,不住的通通走啊!你怎麼搞的?跑這兒來掃你姐的興致!爬上來幹嗎?滾回去睡!”說罷,轉過身去,舉起手中酒壺,仰頭喝酒。
喝罷,又大聲的念起詩句來,抑揚頓挫,節奏分明:“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哈哈哈……”念罷,大笑,又念:“長風萬裏送秋雁,明朝散發弄扁舟。”大笑大笑還大笑,“哈哈哈哈哈……”初九傻了眼,就那麼幹看著,卻也不下去,他心疼老板這副模樣,想陪陪她。
“呼喚豪邁,憂愁無奈。”一位半百老者的聲音傳來,似是說笑,疼惜的口吻卻也掩藏不住,“初九,你下來吧。讓她自個兒瘋去。”初九聞言,轉過頭,看見福叔正站在梯子上叫他,耳後卻又聽見青陽似怒非怒的衝他又吼了一句:“還不滾?下去啊!”“下來!下來!”福叔打著手勢召喚初九。初九又轉過頭,看著青陽關切的道:“夜涼風大,老板小心著涼啊。”說完,才爬下了梯子。
這時,青陽又是一個人在房頂,她卻沒有再唱歌,也沒有再念詩,隻抬頭凝望著天空那彎明亮的新月,似有所思……夜風輕拂,吹起她盤在頭頂那散落額前的幾縷長發,但見杏眼盈盈,猶似一泓清水。她身穿一件黃白土布衣衫,下著青布裙,雖打扮樸素,卻是粗衣荊釵不掩豔色,嬌俏嫵媚中骨子裏透出一股倔強。
她就是這客棧的老板,這片沙漠的主宰——青陽,任青陽,她名副其實,她如陽光,卻不是火辣辣的烈日,熱得燙人逼人,她是柔和溫暖的,和煦的陽光,閃現出色彩、光焰與詩意,這是她的名。她也相當對得起她的姓——任,任情任性,但絕不任意妄為。她知道初九說的沒錯,她應該讓旅客們安靜的歇息了,所以她不再唱了。剛才之所以唱得忘乎所以,隻是一時忘情而已,對月思鄉,情難自已。
千裏大漠,曠遠無垠。坐落在這片荒漠中的「五福客棧」位於一片背風的黃土沙丘下,翻過一座沙山,便是邊塞要地寧夏關,再不遠便是賀蘭山。這家客棧聲名浩大,名氣在江湖上傳遍了四方,時有馬隊、駝隊途經此地,投宿在此。「五福客棧」雖然與世半隔絕,但卻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世外桃源,這裏是天堂的入口,也是地獄的大門,因人而異。路經此處的清白良善之人,必然心中坦蕩,如遇險困危難可得客棧老板相幫,而路經此處的歹人惡人,無不付出沉痛代價,更有甚者命喪黃泉。
初九這個大孩子般的夥計,憨厚老實,自從被任青陽救下,就認定她是他這輩子的主人,勤懇賣力的在客棧做事,這幾年的工錢足以給自己贖身,任青陽也叫他可以自己離開了,但是他說自己已經無父無母,也沒有親人,往哪裏去呢?而且老板從未刻薄過他,反而待他很好,就像自己的親姐姐,一定不要趕他走呀。任青陽就這樣收了個弟弟,從此初九就稱任青陽為青陽姐了。
幾年的相處,在初九眼裏,任青陽是這月泉鎮、這大漠中的女中一傑,豪情氣概,灑脫不拘,有著強而不欺、威而不霸的氣度和底蘊。但讓他相當莫名其妙的是,他的青陽姐脾氣有點奇怪,平日裏與人談笑風生,喝酒鬥罵,嘻嘻哈哈,可是有時候卻又沉默清冷,要不就像這樣獨自高歌。這是為什麼呢?他從來就想問,但是他從來不敢問,因為他怕被任青陽罵,更怕任青陽生氣。他隻是從福叔那裏道聽途說的知道那麼一點點,任青陽並非當地人,是福叔受老友所托帶大的,於是他揣度著,他的青陽姐這麼也算福叔的幹女兒了吧。
雖然任青陽在客棧時,總是大大咧咧的叫福叔為老福,但她對福叔恭敬有加,確實如義父一般。而他自己也有迷惑不解的身世,在他的手臂上烙一個櫻葉印記,別人不曾見到,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了解這個印記究竟是怎麼來的,他想或許這是他家族的標記,也可能隻是當初家人留下的裝飾物。
白馬西風塞上,杏花煙雨江南。道的正是華夏南北氣候的極大差異。任青陽出生在福建福州,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她應該唱的是福建小調,不應該是花兒,這就是她十幾年來身處大西北,在這片荒漠長大,卻始終唱不了,哦不,應該說是潛意識中就不鍾意唱花兒的緣故。所以每當她唱的時候,就是如此的亂七八糟。習慣性的,不定時的,她偶爾會這麼喊上幾喉嚨,唱上幾嗓子,但她常常會爬上房頂,望月凝思,忘卻了千裏烽煙、萬裏黃沙,合上眼,又見夢裏水鄉……可是,這一切對自己來說都成了遙遠的記憶,深藏心底時時浮現。
“江南好,風景曾舊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她又想起這首詩詞,在心中默念。盡管在這片沙漠上,她天不拘兮地不羈的自由自在,卻始終忘不了家鄉的山山水水。大漠風光,怎比得故鄉柳浪聞鶯,旖旎錦繡。這個不毛之地,怎比得江南的山明水秀,景色怡人。白天見日頭,晚上吹寒風,混在這個地方,不能叫生活,隻能叫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