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一路跳回去，我急著想見到燕王，這個一直被討論的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心情？
    也許是我第一次在人間待了那麼久，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激烈的談話，我想，這也許就是父君常對我說的，人之間的鬥爭。
    已然過了三更時刻，整個燕王府是十分安靜的。稀稀疏疏點著的燈籠，顯得王府更加落寞了。我一直覺得什麼皇宮啊大戶人家都是一個寂寞的地方，許久以前我見過農戶家裏開心地分享一碗米湯，卻從未見過皇宮裏的那些美人兒笑。
    燕王也許睡了，平日裏溫玉說過燕王一般在書房裏睡，一則是常常看書到深夜，二則是溫玉說的，他心中少了一個家，自然對自己的房間沒有太多歸屬感。
    悄然推門進去，果真他在書房。不同往日，他高高發冠摘了下來，一襲墨黑的長發鋪散在枕邊。夏日也許熱了一點，薄薄的絲被被他去了一半，胳膊就搭在了外邊。
    我愣了愣，這般男子，真可比天神之俊美。
    我想搬個椅子好靠近看看，可我才一動，床上的人便醒了過來。
    “你怎麼在這？”想來他的眼神也是很好的，這樣黑暗的深夜，居然認得出我來。
    “你眼神真好。”我想了想，又說：“你怎麼醒了？”
    燕王悉悉索索坐了起來，我顧慮要不要幫他點個燈。
    “我看不到你，卻認得你身上的香味。”
    我低頭嗅了嗅，沒發現我有什麼特別的味道。
    “梨花香，淡漠而淒涼。”
    我看到了他的眼神，落寞無光。
    “你怎麼醒了？我吵著你了？”我一點都沒有夜闖人家房間的覺悟。
    燕王笑了笑，說道：“我向來淺眠，一點小動靜就醒了。”
    我用手在他眼前揮啊揮的，確定他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是看不見的，才放心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打擾了，今天就想找你聊聊。”
    “聊什麼？”
    我眼睛轉了一圈，想總不能直接問你母後是不是不喜歡你吧？“聊你小時候，還有你的家人們。”
    “小時候啊……小時候我跟皇兄們都一樣，過著餓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一直到了五歲，才稍微能吃飽了飯。父皇一心打仗，隻是母後和幾位娘娘照顧我，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要說特別，便也是7歲那年，我第一次進宮，在閣樓上見了你。”燕王有條不紊地說道，“我總不相信，那時候的你便也是如今般模樣，一身白衣，淡淡梨花香，自半空飄來。”
    我回憶我十年前對應天府的事情，不太記得太多了，偶爾有人見過我也不奇怪的。
    “後來長大了母後告訴我，秀靈宮的女巫們，都是長生不死的。我找了你許多年都找不見，想著你就是秀靈宮的女巫了。”
    我很想說我不是，但是我又想不出什麼方法告訴他的長生不死之因。
    “所以，你是皇後的兒子？”
    燕王低頭，沉默片刻，又說：“世人皆知，我朱棣於兄長們，都是母後所出。”
    “那皇後對你好不好？”我印象中人間的母親，都是十分疼愛孩子的，巴不得天天看著抱著。
    “極好，若不是母後照顧，我豈有今日？”
    今日是何境界？我不曉得，我卻看到燕王臉上不自然的笑。
    “那你覺得，幸福麼？”
    這回燕王笑了，眼睛朝我看來，讓我有一刹那覺得他是看得到我的。“至少現在，我覺得我滿足了。”
    我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他垂在身上的長發，如此美麗，透過我的指尖慢慢滑落。
    “真美，皇後一定是個美人吧？”
    燕王淡淡笑著，說道：“你呢？”
    我想想，我的父君確實是一個不多見的美人兒，至少我見過比他美的絕對一個巴掌數的來。“我估計是襲承了我爹，卻沒有他那麼好看。”
    燕王聽了我委屈的語氣，忽然哈哈大笑：“都說秀靈宮的女巫水晶一樣的心境，跟你相處果然輕鬆啊！”
    我也憨憨笑了笑，自認為我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羅玉說了，我平日裏話很少，虧的是悶多了的人才會跟我處得來，比如說如斯。其實我也不了解為何如斯是一個悶人，按理說嘛，青狐娘娘是一個柔媚的女子，如風也是一個活潑爽朗的男人。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後，我放棄了研究如斯，倒和她玩得來。羅玉也是一個活潑的娃，如今不知道在了那裏。
    “那，你小的時候，是怎樣的日子？”
    我小的時候，跟著父君在山裏一日又一日，偶爾去了東海偶爾看遍蓬萊，始終默默修煉。“太久了，不記得清楚了。”我淡然說道，“不過記得父親教我的曲子，很好聽。”
    那是父君和宵椉無聊的時候，在林間彈奏的曲兒。往日裏宵椉多是撫琴，父君則以笛為伴。直到我長大了，父君把玉笛給了我，我見者宵椉給了羅玉一把扇子。我的笛名聽雨，是一把輕易喚雨的笛；羅玉的扇子就叫羅玉扇，是一把掌風之扇。
    “嗯，我聽過，甚好。”燕王說道。
    我摸摸懷中的玉笛，在黑夜中發著淡淡的靈光。
    “想聽麼？”
    後來我想，也許是那年夏天過於悶熱，我才摸出的聽雨笛。
    燕王點了點頭：“嗯。”
    自與紫薇寶劍一戰後，聽雨恢複了往日的光澤，靈氣也漲回了許多。我輕輕吹起玉笛，那淡淡的水汽潤滿了夜空。父君教我的曲兒我從不知道名字，隻知道那都是一些古老的神曲。
    靈光漸漸布滿整個屋子，漆黑的一片變得亮堂起來。不過這些都是我看到的，燕王依舊低著頭，靜靜聽著我吹的曲子。
    一曲末了，我聽著屋外浮動的水氣，低頭看看掌中那晶瑩的淚珠，竟然不知何去何從。
    “你……要回秀靈宮麼？”沉寂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他才問了一句。
    我怔怔看著他，答曰：“不了。”我不屬於那裏，自然不會再去。
    “那，可陪著我北上？”
    我不知道燕地在哪裏，但我的使命是來應天府。便也就搖了搖頭，“還不知。”
    燕王又沉默了片刻，說著：“北方有戰事，我大明江山初定，皇兄又新添貴子，我雖大婚剛過，想來兩位哥哥都外派了，過不得多久，我也要去的。”
    “打仗，很重要麼？”天下有戰龍，可這大明天下，好戰的一堆，哪個才是天狼星的宿主？
    “若是江山與美人，我寧可負了天下。”燕王那低沉的聲音慢慢傳來，我看不透他眼中點滴悲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