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關上的房門，好像漸漸浮起了一層溫度似的。忽然間，那股味道似乎又出現了，我不知道這是從哪裏出現的，我隻知道這味道很奇妙。我貪婪地呼吸著，迷幻中我想這到底是不是杜鵑的味道呢。然而杜鵑在我的眼前來來回回的擺動，它們火紅的一片，在占了半個院子的花壇中，漸漸燃燒起來。
    張媽拉起我的手，她的臉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突然得清晰無比。我從那空蕩的幸福感中驚醒過來，我問張媽，你怎麼在這裏？
    張媽說，少爺，我們還四處找你呢，你在這裏發呆呢。
    我說，我沒有發呆——你沒有問道什麼味道麼，張媽？
    張媽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她奇怪地說，什麼味道呀，少爺？
    空氣中原來已經沒有了那種味道了。杜鵑不再搖擺，紅日從西山流下最後一點光輝，在它們身上。
    我說，沒有什麼——
    張媽來找我，是為了告訴我，原先的揚州知縣謝慶安，還有現任知縣，以及江南各府縣道台，今年都提前送來了賀禮，為了我明年的慶生。往年並沒有那麼多的人給我送來慶生的禮物，而今年卻都來了，江南三十二衙府，都來了。為首的是謝慶安，那個去了京城的男人。
    謝慶安已經六十歲了。但是我並沒有在他的腦袋上看見一根白色的頭發。我到了前院，看見了那一箱箱的禮物，是很多強壯的男人，兩個兩個抬進來的。管家在一邊清點，安爾指揮，趙婷給坐在堂廳裏的謝慶安送茶水。我走了過去，謝慶安看見了我，連忙放下了茶水，站起來向我行禮。
    小王爺可還記得我？
    他笑吟吟地望著我，我卻冷漠地看著他。我說，你不是在京城當官麼？
    他擺擺手，道，哦，我這是，告老還鄉了。他很殷勤地指著那一箱一箱的東西，對我說，小王爺，我這次來，是代表各地官員向您賀壽——
    我說，我要明年過生日的。
    他呃了一聲，說，當然，當然——可是小王爺不是要進京？到時候進了皇宮，我們這一般人的禮物怎麼能送得到您手裏呢？
    我沒有搭理他，趙婷給我送來一碗茶。謝慶安又說，不知道夫人可好？
    我說，我母親很好——你們想幹嘛呢？我想我進不了皇宮了。
    謝慶安吃了一驚，緊張地問道，這是……？
    於是我告訴他，我打斷了父皇派來的那個太監的腿，如果他回去跟父皇說我的壞話，我可能就回不了京城了。沒想到，謝慶安聽到了我的話，釋然地笑了笑，說道，小王爺，您是不知道京城裏的事情啊。
    我說，怎麼？
    謝慶安說，您看……你知道自己有幾個哥哥麼？
    我說，聽說有三個。
    謝慶安說，是啊，您是小皇子——我這次回來，可就是來保你的。
    我皺皺眉頭，道，說清楚些，再賣關子你就別說了。
    謝慶安陪笑道，當今大皇子，京城三皇子中最有德行的一個；二皇子一天到晚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三皇子更別說了，那就是——花天酒地，把府邸當煙花巷了。京城裏都在傳，說是大皇子會繼承皇位——小王爺，小王爺，你看，誰都沒有想到還有你！
    我看著那些搬著箱子的人，一聲不響。趙婷站在我的身邊，低著頭，不知道為什麼臉紅著。
    謝慶安繞到的麵前，緊追不舍地說，可是誰都沒有想到，皇上會在您十五歲成日人之年，叫你入宮啊！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成全小王爺的——將來君臨天下的，一定是小王爺您啊！
    他說得很激動，可惜一點都不動人。我看見他的三個下巴，還有朝天的鼻孔。我說，二哥不問世事，三哥花天酒地——不還有大哥麼？皇位輪不到我的，你是老糊塗了麼？你還是把這些禮物帶回去吧，我看著礙事。我說完就扭過頭去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唉，唉，小王爺！這你就不知道了——他又窮追不舍地繞到我的麵前，肥胖的身軀擋住我的窗子——小王爺……隻要您去了京城，這皇位就可能是你的了。
    我沒理他。
    他隻好笑笑，自顧自地說，您不知道啊，這大皇子，來路不清啊——
    我看著他，冷冷地說，不怕我去了京城，告訴父皇你說他的閑話麼？
    謝慶安笑笑，道，小王爺，您不會的——也沒有人會的，誰說了誰就是觸怒龍顏，那是逆鱗摸不得啊——宮中早有說法，說大皇子是皇後和別人生的。
    我說，誰說的呢？
    謝慶安神秘地說，這消息，來得神秘——我還鄉之前，還有一個宮女，傳閑話被斬了……
    我說，我沒有心思去爭皇位。
    謝慶安還想說什麼，我卻站了起來，對趙婷說，走，我們去看看都送來了些什麼——你看見什麼，喜歡就拿。趙婷羞澀地嗯了一聲，跟在我身後。謝慶安也不多說什麼了，他尷尬地笑了一笑，跟在了我們後麵。
    那些禮物一直搬到晚上，才勉強搬完，院子裏壘起了紅木箱子形成的小堡壘。安爾在那邊指揮人們擺放小心，我對他說，你腿好了？安爾逞強地說，少爺，我可以了。我不耐煩地揮揮手，叫他下去。他站在原地，一臉不情願。趙婷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才慢慢離開了。我對趙婷說，他到聽你的話。趙婷隻是囁嚅地笑笑，不說話。
    禮物很多，天南地北的都有。我打開一隻碩大的箱子，裏麵驟然間就光華無比，一塊形狀曲折的東西出現在我的麵前。趙婷在一邊驚訝地張開嘴，呀了一聲，他對我說，少爺，可真好看。
    那是一塊紫珊瑚。謝慶安連忙上來說，這是沿海一代，會城縣送來的深海珊瑚，小王爺，這可是比那夜明珠還珍奇，滿月之夜，將這東西放到水底，無論是多深的池子，它都能發出光芒，照亮周圍——
    我說，會城縣的知縣——
    謝慶安連忙地說，這不是知縣送來的，隻是會城縣首富，陳汝明。
    我說，聽說會城縣已經鬧了一年災了——弄這東西，勞民傷財。
    謝慶安笑笑，很誠懇又得意地說，小王爺……您可知道，我進京之後，見到皇上，沒有少對皇上說起您的事情——我早就看出來，你雖然小，可是這心不一般。
    我冷冷地說，我隻是不喜歡這東西而已。我轉過身，對趙婷說，這珊瑚給你了。
    趙婷無措地說，呀，少爺，這，這——這太貴重了——
    我說，你要是不想要，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