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又被打死了，這下死得更多了。池塘水麵上密密麻麻浮著著一層火紅的蜻蜓屍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蜻蜓的味道，是從它們短成兩截的身體裏流出的淡綠色液體的味道。池塘上一直縈繞著這股味道。趙婷白著臉站在我的身後，一句話都不說。我問他，你在想什麼？他說，沒有什麼。
    我說，我寧願別人罵我，不願意別人騙我。
    他說，我在想……可憐這些蜻蜓了。
    我說，還有什麼？
    他說，還有……沒有了。
    我說，你在想，我這樣做太凶殘了，我能這樣打死蜻蜓，就這樣打死人；你還想，安爾充當我的走狗，他早晚有一天會做出比走狗更惡劣的事情，會得報應的——當然，我也會有報應，是不是？
    趙婷沒說話。
    我沒有生氣。趙婷會這樣想，是正常的。安爾渾身都是蜻蜓屍體的味道，他向我們走來，他對我說，爺，全打死了。
    我說，你知道自己再做什麼事情麼？
    他笑笑，說，打蜻蜓。
    我說，不怕遭報應？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哪裏有什麼報應！蜻蜓而已！
    蜻蜓的味道彌漫了一天。空氣中的溫度似乎有了重量，粘液一樣的燥熱，在我的鼻子周圍拖拖拉拉。上午打死了蜻蜓，下午我就睡著了。安爾對我說，少爺，咱們也去外頭玩玩兒。我不想去，我說，你要去你就去吧，我不想去。然後我就躺下了，躺下之後我又叫住安爾，說，你也帶趙婷出去玩，讓他散散心——他回來的時候，我要看到他笑。
    吩咐完了，我就睡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已是日近黃昏。我感覺似乎空氣中，那股蜻蜓的味道愈發濃重了一樣。我迷迷糊糊地走出屋外，一抹紅色的陽光照到我的身上，我覺得刺眼，遠處的西山變得模糊。
    王府裏格外的安靜，好像人們都離開了一樣。我叫道，來人啊！來人啊！過了一會兒，管家跑了過來。我問，管家，趙婷和安爾呢？管家說，他們出去玩兒，還沒回來。我哦了一聲，說，那是我吩咐他們去的——你聞到什麼味道了沒有？
    管家提起鼻子往空中嗅了嗅，說道，什麼味兒呀？少爺。
    我說，唔，沒什麼，下去吧。
    晚飯的時候，趙婷和安爾才回來。趙婷手裏拿著一個糖人兒，臉上笑著。他們正走著，看見我站在院子，都停下了腳步，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少爺。我看見他笑了，也沒說什麼。我本來不想讓趙婷生氣，可是我知道他因為蜻蜓的事情有些不開心。我是主子，我不想聽他的；可是我也不想讓他生氣。
    我說，哪兒弄的？
    安爾搶著說，紫杏樓門口的，有個吹糖人的！
    趙婷舉起那糖人，羞赧地對我說道，少爺，你看，孫悟空……
    我笑了出來，心裏頓時輕鬆了。我說，你們去吃飯吧。
    趙婷的孫悟空，他很寶貝地插在床頭的窗欞上，然後很投入地看著，喜歡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