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請安看來是不用了。張媽伸出她那雙粗糙的手，摸摸我的臉，又歎口氣說，少爺你疼了吧。我說不疼。張媽卻笑著說，少爺也哄我了。我說的是實話，可是我不太像對她解釋。
    張媽忽然彎下身來，在我麵前神神秘秘的。她對我說，我的好少爺——您知道為什麼昨晚夫人那麼瘋麼？
    我搖搖頭。
    她說，你看，少爺也馬上要成人了——成了人，皇上就一定會把你接到京城去，你可有機會——有機會繼承皇位呀！
    我問，這和娘發病有什麼關係？
    張媽歎著氣說，您看……要是卓安回去之後說您的壞話，您不就回不去了嘛……夫人她也有十年沒有見到皇上的麵了！
    我想這些都和我沒有關係。
    和我有關係的，就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有一年夏天到的時候，我在池塘邊變邊上看錦鯉。這些錦鯉是從清風亭邊上的湖裏捉來的，一共九十九條，是我十二歲生日那年，安爾道湖裏給我捉來的。我最疼那些錦鯉，時常在池塘邊邊上一看，就是一個上午。
    夏天一到，池塘上空就飛起了一隻隻的蜻蜓。我看著看著，覺得厭煩了，就叫安爾將那些蜻蜓全部都打死。池塘裏落滿了蜻蜓的屍體，一動不動地浮著，第二天早上都不見了，說是被池塘裏的魚吃光了。我想，這下蜻蜓不會再有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那些蜻蜓死掉，我隻是忽然想那麼做了。我問趙婷，我這樣做是不是很不好。趙婷紅著臉沒有說話，大概是不能說不好，也不願意說好。最後，他隻是歎口氣，說道，怎麼樣也一條命啊……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對的事情。可是我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趙婷的話無疑是一種指責，雖然或許他本身沒有這樣的意思，可是我怎麼也不願意再聽下去了。
    我說，夠了。
    趙婷不說話了。
    我說，確實是一條命；隻可惜太弱小了。
    那個夏天我都不太和趙婷說話。對於我這樣的孤僻，周圍的人都沒有什麼辦法。安爾從沒有考慮過應付我的辦法，他的腦子太簡單了，他一直都聽我的話。我躺在大樹下問安爾，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打死那些蜻蜓麼？安爾笑笑說，少爺說要打，就打咯。我笑了兩聲，安爾也笑了兩聲。我不笑了，他便也又硬著臉。我看著池塘上空，空寂的一片空氣，風從中間穿過，我想，不會再有蜻蜓了。
    然而那年，打死蜻蜓的第二天，我便又在池塘上麵看見了一群火紅的蜻蜓，比昨天更多更密，好像空氣中燃燒出了一團火焰。我看著那蜻蜓，耳邊又響起了趙婷那句話——怎麼樣也一條命啊。我對安爾說，你看，蜻蜓又出來了。安爾笑笑。我說，打死它們。
    忽然，趙婷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他看著安爾，又看看我，說，少爺，別那麼做了。安爾停下了手，回頭看著我，我說，聾了麼？打死它們。趙婷也不再說話了，安爾就拿著根棒子，揮舞起來。院子裏的下人有的偷偷出來看熱鬧。我不管他們，我看著趙婷，我說，這些蜻蜓，它們隻是蜻蜓而已。
    趙婷沒有說話，他低著頭。
    我說，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趙婷小聲地說，我不知道……
    我沒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