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不太確信，這個女人是我的母親。然而張媽卻說，那是真的，因為我的眼睛和她是一模一樣的，一汪水兒似的。
    我問過趙婷，為什麼你和你爹長得不像呢？你是不是他親生的？趙婷低了低頭，臉上一徑是不好意思的樣子，他一直如此，就好像是要對得起他那女孩兒般的名字一樣。趙婷剛進府裏的時候，是他爹趙傳經帶著他來的。那會兒他就穿著一身女孩的衣服，人又長得白淨，管家還以為是個女兒。後來問趙傳經，怎麼把男孩兒這樣打扮？趙傳經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很羞愧；那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倒是和趙婷很像——他說，兒子母親是個妓女，生養在妓院，從小就做女孩打扮，方便。可是趙婷和趙傳經長得可不像，趙傳經，是少見的難看，那張又黑又老的褶皺臉，一雙睜不開的眼睛總像是有眼屎一樣，看著誰，誰都不好受。我滿不高興地對管家說，這不是糟踐人麼？男的怎麼這打扮？管家臉上一團笑意，說，少爺不懂哩。
    我不懂？我踢了他一腳，不管！安爾！我這麼叫著，安爾就提著樸刀進來了，一臉橫氣凶蠻的樣子，他比我大四歲，卻最聽我的。我說，安爾！你去，把這小子帶下去，給換套衣服，找男人的衣服。安爾就拉著趙婷的手，下去了。
    我又問張媽，那麼趙婷，怎麼長的和趙傳經又一點也不想呢？
    張媽輕蔑地笑笑，道，少爺你還不懂哩，老母是做妓女的，誰知道種是不是趙傳經的！
    我確實不懂張媽說的話，於是就不去想了。我又問，娘說大人的事情，是什麼事情？
    那是找個媳婦哩！張媽這麼說著，又神秘地說，少爺要有女人了。
    我問，在哪裏？
    張媽掩著嘴笑了，她說，少爺要，就有；少爺有喜歡的？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忽然看見長廊盡頭，安爾的爹，老安正緩緩走著，拖著一大把掃帚。我叫道，老安，你給我做的鳥滾子呢？
    張媽不讓我去和老安說話，拉著我的手，我就踢了她的屁股，甩開手跑過去了。我說，你自己回去吧！便走向老安了。
    老安魁梧高大，紫紅的臉上絡腮胡子虯結盤曲，兩道眉毛好像怒火朝天，一張臉不怒而威；安爾倒是跟他爹像極了。我說，老安，我的鳥滾子呢？
    老安彎下腰，恭恭敬敬地說道，少爺，給人丟了……
    怎麼！我不大高興地說，誰敢丟我的鳥滾子，讓我怎麼捉鳥！想吃鞭子！
    老安又說，是夫人……
    我又不生氣了，失落地問道，為什麼，她要幹嘛？
    老安說，我剛做好一隻，在院子裏試試來著，捉了一隻鴿子，燒了吃了，夫人知道後，就叫人把鳥滾子丟了，還不叫我做巡夜了，去做——他擺了擺手裏的掃帚——去做掃大街的。
    他那兩道朝天眉灰突突地垂下來了，我看著他，覺得他可憐。於是我就告訴他，你放心，你是掃大街的了，但是你兒子不會是掃大街的，以後的巡夜，就讓安爾去做。高大的老安在我身後跪下來了，他大叫著，謝謝少爺！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滑稽。
    這不能怪他。在王府裏，除了主人，就是管家，然後就是巡夜；巡夜就是保衛王府安危的，一直以來都是由本領最大的人擔任的。上一個巡夜，是一個七十多的老頭，光光的一顆頭顱，上麵都是刀疤。而且這老頭瞎了一隻眼睛，看人的時候，一張醜陋的老臉總是瞪著那隻好的圓鼓鼓的眼睛，很是嚇人。他在最後的日子裏，向母親介紹了老安父子來到王府裏，說老安是一個本事了得的人。於是老安和安爾就留下了。至於那個老頭，後來就不知道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