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姓鄭，我姓顧，是當朝丞相之子。
    不過現在說這個已經沒什麼意思，因為我被過繼給師傅，改姓為鄭了。
    鄭這個姓來的也很是奇特。據說師傅喜歡一個女子，不過終其一生都沒追上。那女子曾說他會有一個姓鄭的徒弟，於是我就莫名其妙的姓了鄭。
    你說丞相家世巍峨高大，為什麼要把親生兒子過繼給別人？
    這個真的好好說說。
    據說，母親懷孕時，饒是精心調養，還是幾度動了胎氣。請了禦醫來，仍是無計可施。眼見著我就要保不住了，師傅來了。他送給母親一串據說是經高僧開過光的佛珠，叫母親貼身帶著，又精減了貼身伺候的丫鬟，這才堪堪保住了我。
    他這一串吩咐不無蹊蹺，顧相爺自然要問為什麼。師傅說了，你這兒子天生的一個和尚命，見不得女人，要想保他平安，需叫他遁入空門。
    這說法太過荒唐，顧相爺自是不肯相信，把師傅趕出門不說，還把母親手上的佛珠給扔了。
    當晚母親再次動了胎氣，早產了。
    據說還是難產，總而言之現場一片混亂。顧相爺也是急病亂投醫，又著人把佛珠找回來給母親帶上，說也奇怪，竟然母子平安。不過母親產時大出血，終是傷了身子。
    經此一事，也由不得顧相爺不信，隻好再度把師傅請來，請他指點迷津，找個不用讓我當和尚的法子。
    師傅說，不當和尚也成，那得讓他十八歲之前不見女人。
    十八歲之前不見女人？這怎麼可能？院子裏有母親，還有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大姐三姐，每個人又有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還有兩個粗使丫鬟，外加各處的管家娘子粗使仆婦，光是相府裏的女人就有五六十個，怎麼可能不見女人？
    顧相爺終是不肯答應。師傅也不勸，談不攏就走。
    我在相府裏過了約有五個月，每天是上吐下瀉滴水不進，眼見是活不成了，母親抱著我哭泣，道是便就是不在身邊，生離也總好過死別。
    顧相爺別無他法，隻好請來師傅。師傅得寸進尺，又道，他跟了我，得給我養老送終。正好我沒兒子，就過繼與我吧。
    顧相爺勃然大怒，正欲翻臉，母親從內室中把我抱出來，哭著對相爺道，本來我一個婦道人家，這種大事不該插手，可他畢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叫我眼睜睜看著他死了，我怎麼忍心？老爺，你還有大郎二郎，可我隻有他啊！
    總而言之是一波三折，最終還是定下來把我過繼給師傅。
    於是，我就姓鄭了。
    姓鄭並沒能讓我變幸運，依舊是過著離群索居的日子。十八歲之前不能見女人，這句話真是讓人恨透了。
    師傅解釋說，不是真的不能見女人，隻是不能見適齡女郎。嚴格的說，八歲以下，五十歲以上的，對我不構成威脅。
    但黃發垂髫，這種類型還算女人嗎？
    我有時候覺得師傅是在嚇唬我，但我又不得不信。八歲的那年我溜到附近的鎮上，滿滿的看了一天的適齡女子，當晚高燒不止。病好之後我不信邪，又溜了一次，回去繼續高燒。
    師傅說單看三兩個匆匆瞥一眼倒也無妨，但是滿街的女子，對我來說太奢侈。就像一個窮人，猛然間吃了太多人參鹿茸，虛不受補，反倒要出岔子。
    我對他這比喻十分不滿，但也沒什麼法子。但凡逛街都要病一場，多好的底子也禁不起折騰。
    如今年紀漸大，並不如小時候反應那麼大，偶爾逛個街也沒什麼事兒，回來最多輕輕的咳嗽幾天，通常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高燒不止。但心思也淡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急著往街上跑，去看那些對我來說是蛇蠍毒藥的女孩兒。
    師傅說我出生前他夜觀星象，發現星雲驟變，是天神下凡的征兆。待要細細觀看，卻又不知所蹤。待到發現我有這種毛病，師傅說，可能那神仙是下界來曆劫的。
    我少年時期曾既帶著疑惑又不無期待的問：“莫非我就是那下界曆劫的謫仙？”
    師傅嗤之以鼻：“臭小子，還淨想好事，你是神仙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跟神仙牽扯上的可能性倒是挺大。有可能你就是她要曆的劫。”
    感情下界的還是個女神仙。
    我對師傅的說法嗤之以鼻，子不語怪力亂神，有沒有神仙這東西，還是未知數呢。
    師傅卻對神仙的存在堅信不疑，還說，那姓鄭的，就是名仙子。
    他說，“鄭仙子”（這是他對那姑娘的稱呼，我還是認為他被人騙了）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誰？你就是神算千機？怎麼會這麼年輕？你現在有沒有收一個叫鄭子雲的徒弟？啥？還沒收過徒？慘了慘來，我來早了……或者過段時間我再來？”
    聽聽這人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的，偏生師傅至今複述時依舊甜蜜而憂傷，還帶著點當初遺留的悚然起敬，說她“貌美如花，氣質不凡，未卜先知，肆意風流”。
    我原本覺得自己的前半生已經夠荒誕無稽的了，看了師傅那既憧憬又迷茫，既感慨又淒涼的橘皮老臉，頓覺這個所謂的大慶國第一隱士，所謂的大家，完全是個笑話。
    我，鄭子雲，堂堂一七尺男兒，竟被一個篤信鬼神的老神棍養了這麼多年，前途豈能不黯淡無光！
    我一邊感慨，一邊還擋不住師傅繼續追憶往事。
    “我當即就問啊：‘什麼來早了？’鄭仙子答：‘你一龍套也好意思問我話？’”
    我打斷：“師傅，什麼是龍套？”聽她的語氣好像很是鄙夷的樣子，可是龍，套？龍不應該是很厲害的東西嗎？
    師傅老淚縱橫：“這個問題我也一直沒想明白，可能仙子的意思是我雖是龍，但卻一直身處套中，不曾展露光芒，為世人所知，算是潛龍吧。這個時期的我還沒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沒有資格問她問題，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解釋的頭頭是道，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人家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師傅似乎把這詞給美化了。
    “然後呢？”我問。
    “然後，她說，‘不知道師兄有沒有入世，可是時間這麼早，現在就入世他豈不也是個龍套？啊啊，煩死了，你說我待在這兒萬一叫師傅逮著怎麼辦啊？’”師傅不知道背了多少次，說的十分嫻熟，帶著點點懷念。
    我一看他那悲催的老臉，就知道他肯定幹了什麼讓他生不如死的事兒了““你說了什麼？”
    “我說，‘不知姑娘的師傅是何人？在下在江湖上略有幾分薄麵，跟你師傅討個人情應該是可以的。’”師傅說著，放聲大哭，“我那時候眼神怎麼那麼不好喲！”
    我的預感果然應驗了，“然後？”
    師傅抽抽搭搭：“仙子翻了個白眼，說，‘就你？’”
    我納悶：“這話怎麼了？”跟之前幾句相比，不怎麼毒辣啊。
    師傅悲痛道：“她朝我翻白眼了你沒聽見嗎！”
    我：“……”
    總覺得這句話怪怪的，似乎哪裏有問題……
    師傅的苦情史到此結束，接下來是美滿而短暫的戀愛時間，為時約兩月，然後有一天，鄭姑娘不辭而別了。此後師傅一直找她，最後更是把她美化成了仙子……他甚至認為，那位鄭姑娘所說的“過段時間再來”，正應了我出生前的征兆，極有可能，她的劫是我，我的劫是她。
    這麼荒謬的事情都能編篡出來，我想這是師傅老糊塗了。
    世上本無鬼神，如果有……我寧願相信沒有。
    發生在我身上的笑話太多了。從姓顧變為姓鄭，從相國公子變為神棍徒弟，一年到頭連母親都見不了兩三麵，見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都隻能稱呼他為顧相爺，一出生就不能接近女子，原本是唾手可得的名利權貴也不得不遠離……倘若這些還不夠，還要成為某個神仙曆劫用的磨刀石，因為毫不相幹的人，或者是神而消耗掉原本屬於自己的生命……老天爺未免太不公平了。
    謫仙曆劫什麼的，真是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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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子雲番外，先寫這麼一章，剩下的後期繼續（……兩行寬淚：最近偷懶沒寫完怎麼辦呀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