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的也是之前乘風送我來鎮上的驢車，這次來不過是為了買些紙墨筆硯。如今陡然多了一個我，車廂裏變得擁擠起來。
    我在牢裏席地而臥，又一個多月沒洗澡，要多髒有多髒，難為鄭子雲並沒表現出多嫌棄的樣子，坐在我對麵，臉上帶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同情與愧疚。
    “張姑娘……”他看著我的臉，眉頭微微皺著，不知道該如何說。
    我故作不在意：“嗨！沒事。”
    鄭子雲頓了頓，問道：“那銀子真是你偷的？若是冤枉了你，我必替你找回公道。”他說的倒是挺認真，我也知道他有這能力。
    隻是……我尷尬的笑笑：“還真是我偷的。”
    鄭子雲開始懷疑技術層麵上的問題：“你怎麼能從郭員外家偷到銀子？”
    我簡短的解釋：“有同夥。”
    鄭子雲還要糾結，但才一張口便意識到所謂的同夥是誰。
    車裏一時陷入死寂。
    我低著頭，聽到鄭子雲輕聲說：“以後你就住在山莊裏吧，我照顧你。”
    他其實是個好人。雖然一開始他不喜歡我，現在也未必喜歡我。但僅憑一點同情就肯照顧一個陌生人，已經是難得的好人了。當然，這也是他有的是錢，不在乎我那點口糧的緣故。
    然而，我搖搖頭：“不必了。”
    “你一個小丫頭，一個人怎麼生活？”
    “不知道，但總能活下去的。”我繼續低著頭，一時不願意見人，也不願意讓別人看見我，“努力活，肯定不會死。”
    鄭子雲道：“你別把世道想的太簡單，你這麼小，幹不來重活，又……”他停了停，好心的把我的傷疤越過去，“沒有人會願意雇傭你的。”
    我還是低著頭：“嗯，我知道。我可以乞討。”
    “做乞丐會比在我莊子裏做個丫鬟好嗎？如果被人看見你的臉，他們未必肯給你食物，反而會驅趕你。”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所以無從反駁。
    “況且，你的賣身契在我這兒，你要走的話，也隻是逃奴。就算我不報官，不追究，你被人抓到的話還是會被當做奴隸賣掉，下一個主人未必有我好。”
    “……”
    “最重要的是，你是我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你要走，最起碼先把我的銀子還給我。”
    “……這個也要算？”
    鄭子雲溫聲道：“自然要算。”
    “不能當是送我？你那麼有錢，五十兩都送了，還在乎五兩？”
    鄭子雲搖頭：“我已經送了你五十兩銀子，沒道理一送再送。”
    我懊惱的閉上嘴……兜兜轉轉，我還是得給他當丫鬟。雖然懊惱，卻也不無感激。他用五兩銀子說事兒，確實讓我覺得好受些。似乎我留下來真的隻是因為欠了他五兩銀子，而不是因為無家可歸，最終搖尾乞憐得來的施舍。
    這讓我心裏好受很多，留下來也覺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我收回之前說討厭他的話，他的確如癡兒書裏寫的一般，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
    驢車遲緩，走了很久才終於來到山莊。這一路我細細清理了一下思路，小說裏的我對鄭子雲那是虐戀情深，各種卑微糾結，求而不得，所以苦。可我是外來戶啊，這種精神虐待對我來說根本不存在啊。兼之神仙也說我該跟著小說走，否則就一虐再虐……要不，我就老老實實在鄭子雲身邊當個丫鬟？單看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人還是不錯的，應該不會少了我的吃穿。
    鄭子雲吩咐乘風替我燒些熱水，好叫我洗洗澡。
    我看他要走，心裏一急：“那個……”
    “有事？”
    “我以後就是這裏的丫鬟了，我該幹點什麼？”
    “嗯……”顯然，鄭子雲在路上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沉吟片刻才道：“你以後就專門打掃我的書房吧，月例依著二等丫鬟來，一月五錢銀子，可好？”
    “挺好。”頓了頓，才把憋了一路的話說出來，“謝謝你。”
    鄭子雲原本都轉身要走了，聽了這句話又回過身來，對我說：“謝謝沒用，要好好工作才行。”
    我歎口氣：“我這算是羊入虎口？會不會屍骨無存？”
    鄭子雲輕笑，用折扇點了一下我的腦袋：“我還沒那麼壞……唔，我更喜歡留著一口氣讓人替我當牛做馬。”
    我愁眉苦臉道：“誰叫我欠你銀子呢，也隻能當牛做馬了。”
    “貧嘴。”
    ……
    ……
    乘風手腳麻利，熱水很快就燒好了。
    我看他進進出出一趟趟的提水，很是不好意思：“我們一塊兒提吧，還有水桶嗎？”
    乘風看了我一眼，被燙到一般，又趕忙低了頭，有些躲閃的說：“不用，你坐著就行。”
    我明白這是我臉上傷疤的緣故，他是怕看多了我會自卑。
    “還是咱們一塊兒幹吧，我光坐著看著你進進出出的挺不得勁兒的。”我去搶他的水桶，然而才伸出手去，眼前就是一花，晃得我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好我一把抓住床幃穩住了。心裏明白這是因為連續一個月都沒能吃飽飯的緣故，該是低血糖貧血之類的毛病，容易暈，養養就好了。
    抬眼一看，乘風已經在三步之外了，看我晃悠了一下似乎想來扶，卻又停住了，抿著嘴道：“你坐好，我自己來。”
    怕我又去搶他的水桶，又退了兩步，看我扶著床幃坐下，這才抿著嘴轉身繼續去提水。
    我眼前還是一陣陣發黑，確實沒力氣跟他搶，也隻好看著他離開。
    又過了一會兒，乘風回來了。往浴桶裏倒了熱水之後又朝我走來，在懷裏掏出個挺精致的小木盒子遞給我：“給你。”
    我有點詫異：“什麼東西？”打開一看，卻是幾塊……嗯，有些泛黃的晶狀體，看起來像是雪梨冰糖……
    乘風硬邦邦道：“糖。”頓了頓，又說，“是甘蔗熬出來的。”
    還真是冰糖？這年頭糖可比油貴得多了，他用這麼精致的盒子盛著，應該也是不舍得吃的奢侈品吧。我趕忙推回去：“你自己留著吧，我不要。”
    乘風皺眉：“你頭暈，要吃糖。”提溜著水桶泥鰍一樣滑不留手的跑了，抓都抓不住。
    有功夫就是好。
    不一會兒他又提了一桶水進來，可能是怕我非要把糖還給他，匆匆忙忙倒進浴桶就往外跑，跑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說：“水好了，記得鎖門。”然後又跑了。
    這個孩子，麵冷心熱……但是你猛然間對我這麼好，我不大適應啊。